像是植物鲜嫩的芯被剥空,只剩一具坚固躯壳。
“滚。”
那些幻象乖乖滚了,场景转移,换成月华城无尽夜空的流月星辉之下。
习俗是,历年历代月华城主在临近成年之时,都会踏出城去,到外面进行一次“巡礼”。
短则三年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
每一代月华城主,都曾用双脚走遍大夏五州,看尽人间烟火,路上会去各地神殿寺庙拜拜,也尝尝为各方州侯领主留下只言片语的预言,沿途也做一些乐善好施之事,并悬壶济世医救一些有缘人。
历代城主的机缘,据说都在这一段巡礼之路上。
有人交到一生挚友、遇见爱人。
有的则莫名做了生意、开起药店。也有人出将为相、一生贡献朝堂。还有的人闲着没事在江湖武林闯荡。
离家,山高凭鱼跃,海阔任鱼飞。
因此。他那时也满怀希望与憧憬。
他这个人,从小就很奇怪的。
纵然在月华城十几年来的待遇都是那种“被捧得高高在上但同时遭遇嫌弃或同情”,也始终没能就此沮丧、心如死灰。
反而不仅拼命读书,且心中满是燃烧火焰。
月华城,人毕竟太少了。
又都守着这一方小小天地,难免封闭了些。可“外面”就不同了,外面人形形色色那么多。等他出去,游历天下,帮一些人、救一些人,或许就能交到不错的朋友,也能遇到心上人常伴左右。
别的月华城主都有的东西,上
天应该,多少有一点点公平吧。
可结果
别的城主帮人救人,虽是广结善缘、不图回报,却常常能遇到好报。别的城主遇到心上人,就能真心换真心、甜甜蜜蜜、至死不渝。
而他。
偏却不知为何,有缘分能深入认识的,往往剥开皮囊伪装后,只有满篇腐烂的算计、背信弃义、不择手段、弱肉强食。
他被视作猎物,不止一次。
不是为人,而是猎物。
猎物不配有真心,只配做盘中餐。贪婪之人只想拆骨吃肉,没有丝毫怜悯。
人心险恶。
渐渐把他弄得也只能险恶了起来。
翻脸无情,满手鲜血,怀疑与猜忌多了,再也变不回曾经一腔赤诚的样子。
顺带着原本清透的愿望,也就蒙尘了。
所以,还放什么莲花灯呢
纵然身边难得有人陪着,很开心。可莲花灯里朱墨所写,也早已根本不是真
实的愿望。
真实的愿望,是会被人嘲笑的。
被笑天真、愚蠢、不切实际,在这笑贫不笑娼的乱世之中还相信那种根本不存在的玩意儿甚至那嘲笑的声音里面有他自己的。
他自己也不信了。
幻灭太多次,深知荒谬。
水面光华一晃。
不知为何,他又回到游船之上。他写完了愿望,轮到西凉王,那人下巴抵着他,悠悠闲闲写写画画了好一阵子。
慕广寒垂眸笑笑,心不在焉接过花笺。
无论他写了什么,都不比他的“天下一统”更为霸气。
“”
“”
那张花笺上,西凉王画了一个小小的月亮。
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字“心愿得偿”。
“我的愿望,送给月华城主。希望城主的真实心愿,能够得偿。”
真实心愿。
有一个总能想你所想、处处攻心的宿敌,真的好笑又辛酸
。
那一刻,慕广寒久违的很想哭。
但是努力忍住了,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他还挺容易偷偷哭起来的。可后来遇到一个人,让他真心实意的笑过痛过,后来他就再也不哭了
以至于此刻,半梦半醒间,他也拼命克制。
但,虽然努力克制了,如果他没记错,他应该还是难以抑制得发出了被狠狠打了的狗一样凄惨的呜呜声音,以及不堪入耳的压抑在喉咙里的鬼嚎。
有人用温热的布巾给他擦身子的手停了停。
随即继续,蹭过伤口时,尤其是身上被卯辰戟洞穿的伤,亦微微停留了片刻。
慕广寒浑浑噩噩。
深觉得明日可能,大概,也许,再没脸见人了。
后来更离奇的,是不知又过了多久,他那捂不热的被子里,忽然钻进来一个滚烫鲜活的人。
慕广寒知道不妥,还是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汲取一丝暖意。
因为实在好温暖。
尤其是腰。
练武之人,好腰是应该的。搂起来显瘦,捏一捏又有肉。
他那一晚后来,终于做了个好梦。
林子里萤火点点,他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巨型大兔子,短短的手脚,三瓣嘴。后来他趴在兔子的肚肚上睡着了。
隔日。
西凉王涵养出众。
昨夜一概种种,他只字未提。只叫小二送了一碗燕窝粥上来。
燕止“郎中说,你身子太虚,得多吃补品、多吃肉。”
慕广寒“”
慕广寒“我、我自己来。”
甜甜的燕窝,却有着食不知味。清早日光照得他恍恍惚惚,眼下也只能自己骗自己
昨晚都是梦,没有森林里的大花兔,他没有嚎,燕王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都只是梦。
毕竟万一不是,那他真的需要一条地缝,钻回洛州从此再不出来。
午后,码头。
燕王君子至极,一点不似传说中的阴险狡诈。
竟能大度到“买卖不成仁义在”,乖乖陪月华城主等回去的船。
只是等着等着,河风拂过,他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一直忘记告诉月华城主。”
“其实,我这人吧,百毒不侵。”
“”
“”
百毒,不侵。
月华城主十分窒息,努力保持微笑。
船呢。
船怎么还不来,船快来啊
“月华城的七日断肠和其他毒不一样,什么都能侵。”
燕止唇角勾了勾“嗯,不过这月华城的七日断肠,闻起来实在像江湖里常见的大梦一场。”
大梦一场,蒙汗药的一种。
会让中毒者瘫软烂醉,但药不死人。
有些人体质应该确实是百毒不侵,
不然,本该昨夜就中招躺下了。
事已至此,慕广寒只能默默拉开距离,并维持最后的倔强“燕王不信,七日以后自见分晓。”
燕止轻笑了一声,随即伸手,一拉,一扯,突然就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
慕广寒整个人都炸了,自由近在眼前,余光都能看到船影渐近,无奈整个人离码头越来越远
“燕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