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5401 字 3个月前

“别说,确实挺适合殿下。”沈随风一本正经,唇角的笑意却没淡过。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本宫也觉得适合。”

说罢,直接回屋去了,直到沈随风喊她吃午饭才出来。

用过午膳,又开始上药,才短短两三天,冯乐真腿上的伤已经好个大半,没好的那一部分也结了痂,瞧着没什么大碍了。

“既然没事了,我们待会儿便离开吧。”沈随风道。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沈随风问。

冯乐真却不说话了。

沈随风没有追问,但翌日一早,就知道她要等什么了。

天刚蒙蒙亮,他还没完全醒来,院外便响起了慌乱的敲门声,沈随风猛然惊醒,只披一件外衣便出去了“谁”

“是我,李大娘”

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沈随风这才松一口气,开门之后才发现门

外不止是她,还有其他十余个村民。

“怎么了”沈随风问。

李大娘是跑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吁吁“你、你快带着阿陶姑娘走吧,,官兵追过来了”

“官兵”沈随风皱眉。

“还愣着做什么”李大娘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肯定是你们私奔的事暴露了,家里报官抓你们来了我们替你们拖延一下时间,你们赶紧走,顺着前面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用最短的时间离开。”

“沈大夫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大夫的大恩大德,我们李家村没齿难忘,今日一定要安全把你们送出去”

门前的村民越聚越多,纷纷催促他们赶紧离开,沈随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蹄声突然从四通八达的村间小路里涌过来,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官兵高高聚起的火把。

火把将昏暗的清晨彻底照亮,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村民们惊慌失措,全然没了主心骨。

“大人,就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看去,便看到成生带着一队官兵朝这边跑来。

看到成生,沈随风反而放下心来,旁边的成生母亲却是愣了愣,突然爆发一阵哭声“造孽啊”

“娘,你哭什么”成生听到动静突然懵了。

“我哭你个没良心的做出这种事让我以后怎么在村里立足啊”成生母亲以为是他告密引来官兵,顿时哭得跌坐在地上。

成生慌忙过来搀扶,却被李大娘颇有敌意地推开。他正不知所措时,偏房的门总算打开,冯乐真缓步从里面出来。

她还穿着昨日的棉布衣裙,头发散在身后仅仅用帕子系了一下,可以说比昨天瞧着更随意。

然而她即便随意成这样,周身的气

势也难以遮掩,众人看到她后先是一愣,随着成生母亲抽噎的声音传来,愣神又变成了悲悯与同情。

“这是怎么了”冯乐真看到成生母亲坐在地上,眉头蹙了蹙。

成生母亲伤心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官兵们便已经跳下马,举着火把朝院里冲,成生趁机连忙将母亲扶到一边。

院中转眼便挤满了官兵,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小跑进来,看到冯乐真后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参见什么成生母亲的呜咽猛然噎住。

众人也是纷纷愣在原地,直到周围官兵也跟着跪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同跪下。

“参见长公主殿下。”

“参、参见”

冯乐真面色平静,抬眸扫了沈随风一眼,沈随风无言走上前来,从屋里搬了把椅子给她院子里有马扎,他本来想搬那个的,但考虑到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多少要点面子,所以才去屋里把唯一一把高点的椅子搬来。

“怎么不早点出来”沈随风扶她坐下时,压低了声音问,“成生差点被冤枉了。”

冯乐真面无表情“总得把衣裳穿好。”

沈随风微笑,等她坐下后识趣后退一步。

“都平身吧。”她缓缓开口。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到官兵们起身时,才敢跟着站起来。

“你跪着。”冯乐真又开口说话。

村民们下意识要跪,发现官兵们都起来了、只有院子中间的大人重新跪下后,才犹犹豫豫担惊受怕地站起来。

“殿下,微臣不知殿下在李家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中年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独自跪着,言语间的恭敬仍是不减半分。

“杨昌是吧。”冯乐真唤他名字时,放在膝上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拿什么又放下了,沈随风默默去了厨房,作为在场唯一能动的人,他的举动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冯乐真却不在意,只是淡定地看着下方跪着的人,“本宫上次见你,你还不过是个小小参事,没想到几年不见,如今已经是县丞老爷了。”

“微臣不敢,”杨昌跪得更低了些,“早年幸得殿下在先帝面前美言,微臣才能有今日,殿下大恩,微臣没齿难忘。”

沈随风从厨房出来,端着一杯热茶目不斜视地回到冯乐真身边。

冯乐真看一眼缺了口的茶杯,无言片刻后接过来,轻抿一口缓缓道“那你可还记得,本宫当初为何替你说话。”

杨昌犹豫一瞬,道“因为微臣执意要替一对孤儿寡母翻案,因此得罪了当时的县丞,是殿下救了微臣。”

“对愿为生民请命者,本宫一向珍惜,”手里的杯子太烫,冯乐真做了一个往旁边放的动作,沈随风立刻接住,“你这些年,又可曾辜负本宫的期望”

“微臣日日牢记殿下教诲,谨言慎行克己奉公,不敢有半分懈怠。”杨昌忙道。

冯乐真闻言勾起唇角“是么。”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杨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正不知所措时,棉布衣裙出现在视线里,他愣了愣抬头,对上冯乐真清冷的目光后又急匆匆低头,心跳一下又一下

如同打鼓。

一片寂静中,冯乐真缓缓开口“李家村一百余人,将近大半都患有摄食不足之症,本宫问起太平盛世为何会有人患此病症,还被人嘲讽整日待在京都城,住最好的宅子,用最好的膳食,所见皆是达官显贵,不知道太平盛世也会有人挨饿。”

嘲讽她的沈随风顿了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反倒是杨昌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一时汗如雨下。

“杨大人说说,”冯乐真俯身,等他抬头看向自己时才问,“本宫所问,算不算是何不食肉糜”

她骨相精致,即便身着打了补丁的棉布衣裙,也丝毫不掩其风华。然而杨昌这般近距离与她对视,却是美貌看不到,风华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唯有她皇家的气场与凛冽。

杨昌嘴唇颤了颤,半天没有答话。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沈随风立刻把晾好的茶双手奉上,冯乐真斜了他一眼,把茶杯接了过来。

“村东头往外,有一条将近十里的路,路两边的荒地是做什么的”她平静开口。

杨昌有些发颤“原、原是庆王府十年前购置的田地,后来新皇登基,查到这些田地是庆王贪腐所得,便将其充了公暂时没想到用处,便一直放在那儿了。”

“没想到用处,”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元历一十三年,先帝曾召百余名县丞觐见,杨大人那时虽不是县丞,却也被允前来,这才过去不足十年,杨大人就忘了先帝当时说的话”

“臣,不敢忘先帝教诲。”杨昌的头几乎要低进地里。

冯乐真垂眸看着他,眼底没有一分悲悯“既然没忘,那便说一遍。”

杨昌喉咙里艰难发出两个音,却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脱力一般匐在地上。

围观的村民们渐渐察觉到气氛不对,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开口“杨大人是个好官,先前村里牲畜病了,还是他拨了钱来治,没治好又花费人力物力,替我草民们处理掩埋,他真的是个好官。”

一有带头人,其他人也敢说话了。

“是呀是呀,杨大人对我们很好了,自我们村里遭灾,他便时常自掏腰包送些粮油来,还常常来看我们,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大老爷。”

“长公主殿下明鉴,杨大人可是个好人呢我们吃不上饭是因为天灾,与杨大人无关”

许是这几天和这位长公主殿下相处惯了,村民们虽然敬畏恐惧,却也敢大着胆子说几句。

冯乐真面色不变,等他们都说完后,才不紧不慢重复刚才的问题“先帝是如何说的”

“先帝说万事要以民为主,有可用之地,有可用之财,皆要用之于民,”杨昌声音越来越颤,

一双眼睛更是通红,“若是不合律法,仍仍要以民为先,太平盛世,没有让百姓饿肚子的道理。”

沈随风眼眸微动,扭头看向冯乐真沉静的眼眸。

天已经大亮,露气仍有些重,她静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却丝毫不损其气度。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你做到了吗”一片安静中,冯乐真问。

杨昌羞愧得眼睛都红了,始终说不出答案。

冯乐真也不恼,又问第一个问题“听见你辖内百姓的话了吗”

“是。”杨昌总算开口。

冯乐真“听到他们替你求情,高兴吗”

杨昌静了许久,最后哽咽开口“微臣对不住百姓。”

“哪里对不住”冯乐真反问。

杨昌浑身颤抖,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这些田地涉及京中权贵,微臣胆小怕事只想明哲保身,朝廷没明确说要用来做什么,微臣怕因此得罪了谁,也怕平白担责任,明知有先帝教诲,也不敢将田地分给百姓使用,只能看着百姓挨饿受苦微臣该死,求殿下降罪”

杯中的茶已经冷了,冯乐真放回沈随风手上,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本宫不想给你降罪。”

杨昌怔愣抬头。

“能主动帮百姓解决事端、愿意自掏腰包送粮油的官员,本宫不想降罪,本宫只是不明白,”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当年那个满腔热血、敢为了素不相识之人豁出性命的杨参事,是何时变成了只会顾全自己的懦弱之人。”

杨昌被说得一脸悲戚,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

冯乐真眼底总算有了一分温度“杨大人,本宫不降罪,不代表你就一点错都没有,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你最大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