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性格就十分不着调了,日子过得散漫且不正经,闲来无事,还喜欢搞一些冷门的民谣创作——这爱好一般人干不了,不光要有钱,还得要有闲。得了空下乡采风,腰间别一录音机,沿着田埂一晃好几里,路上丁零当啷响,碰着热闹的日子,还得和当地帅小伙儿们对一对歌儿,一对一整天,唱得累了就去蹭饭,这家吃完吃那家,没点儿食量,根本承受不了少数民族大妈狂野的好客热情。
沈倩考上中央音乐学院这年,她妈顾兰青为敦促女儿减肥,给她送了一间小音乐室——四十几平方大的地方,三面落地照妖镜,录音器材一水儿的进口名牌,漂亮大方,专业又洋气;平时跟沈倩关系好的学姐学长到了期末都爱来这里借棚配曲,沈倩平时自己得了空,也会在里头写一写demo,透过镜子里的“倩影”,一边致力减肥,一边潜心创作,把唱完的成品上传到个人主页,反响热烈,深受各大胎教机构、婚丧典礼、公厕管理人员喜爱。
沈家老太太对艺术的事情一向了解不多。
在她眼里,沈倩跟她那个妈顾兰青一样,踏实本事没有,成天只会打着艺术的口号,捣鼓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往那儿一站,格外不让人省心。
谈樾被打进医院之后,老太太气得风湿关节炎直接进化祖传老寒腿,跟家里老头儿琢磨一阵,当即拍板决定速速把此祸害嫁出去,而后挑挑拣拣两三天,看上了姚家二房的幺子,姚信康。
沈倩没想到自家爷奶如此丧心病狂,她打小都没见过姚信康这人。
姚信康其实也没见过沈倩。
但他对沈倩倒是早有耳闻,回国听见这桩婚事,立马对家里大声嚷嚷起了不同意,态度蛮横,说完还不忘抹黑人家小姑娘——说是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沈家老六天生不服管教,是个身材肥硕的,为人懒散,还历来不知道上进;初中跟男生牵小手,高中背着父母去打胎,大学没有出国留学深造,就在音乐学院里头学唱歌,晚上睡觉光打鼾,白天就爱给人唱小曲;毕业把谈家老七打进医院,自己转头跟一三十五岁老男人搅和上,人生履历之彪悍简直令人咋舌。
这些话真假参半,里头有一半的功劳,估计得算在沈倩那个后妈刘丽萍头上。
刘丽萍是沈和平跟顾兰青离婚之后家里老太太硬塞给他的女人。
两人没什么情分,面儿没见过几回。
沈倩向来也不爱搭理这个继母,平时见着了,连句阿姨都不乐意喊。
但刘丽萍自己不在意。
她年纪比沈和平大了五岁,半老徐娘,年近五十依然坚持不绝经,早年留学刚果、老挝、梵蒂冈,演技突出,熟练各种鸟语。早些时候,因为长得跟沈倩那个短命的小姑姑有点儿像,得了沈家老太太的青眼,前些年带着跟前夫生的女儿沈宁宁成功上位,逢人就说自己是励志女性。
沈宁宁说来也算子承母业,大学时读的电影学院,比沈倩小了半岁,人生理想是找一金龟婿。
前些日子,这姑娘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姚信康拒婚沈倩的消息,第二天立马撺掇着她妈刘丽萍上姚氏蹲点,娇娇弱弱的往姚信康办公室里一坐,眼角泛红,嘴唇抖动,张嘴一句——“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咱们沈姚两家关系这么好,这门亲事您可得再考虑考虑。”语气之浑然,神情之严肃,就像她真是沈家的姑娘,姚信康要不在这儿安慰她两句,她都能立马死去。
姚信康月初才刚学成回国,满打满算二十三,年纪小,见识少,眼看沈宁宁那一张清纯漂亮的小脸,轻咳一声,神情难免荡漾。
他作为姚家二房的幺子,平时虽然挺得老爷子喜欢,但他爹姚老二生来是个傻子,五十来岁的人了,成天还只知道痴笑流口水,姚信康因为这么个亲爹心思从小有些敏感,自尊心高,耳根也软。
此时就着沈宁宁一番毫无原则的吹捧,他飘飘欲仙得厉害,心生膨胀之际,就忍不住自我陶醉地想,既然沈家有眼前这么个娇柔漂亮的姑娘在,那他还和那不靠谱的沈家老六联什么姻!
于是第二个星期,姚信康真跟沈家姑娘定亲了,只是定亲的人不是沈倩,而是沈倩的便宜妹妹沈宁宁。
这下沈倩在北城世家小姐里头也算是一炮而红。
毕竟,她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沈家六小姐,也不知上辈子撬了谁的祖坟,前脚恋爱多年的男友出轨表姐,后头联姻对象跑路继妹,而她根红苗正一东北小霸王,却只能躲在破破烂烂的歌舞团里,穿一红色小马甲,成天下乡歌唱伟大领袖毛主/席。
顾兰青前些日子刚演出完回国,乍一听见沈宁宁与姚信康订婚的消息,冷笑两声,冲到沈和平办公室,张嘴叉腰就是一通骂。
沈和平也才从部队回来没几天,两年多没见着自己这个前妻,被骂了也不回嘴,等她发泄完,才起身,一脸严肃地告诉她:“这种后生,也得亏圆圆没嫁。这次老太太也正好生了气,我昨天才跟她提起咱两复婚的事…”
顾兰青历来听不得他提起沈家老太太,一抬脚,直接把人踹出了半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