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年的嗓音。宝珠这才清醒过来,面前的,是太子夏侯礼。
她转首环顾:在她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见状便说:“我才向母后问安出来,就看见你往地上倒,赶紧把你带过来,别是中了暑。后来听常姑姑说才知道,你原来有个’茶醉’的毛病,吃点糖便好,往后也不要空腹饮浓茶。”
这算不上病,太子觉得稀奇,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堆,宝珠却想到了别处:“惊动了旁人没有?”
太子道:“不曾惊动母后。”
那么,但愿贤妃也不要知晓。才从长禧宫出来便晕倒,不管用什么由头解释,都不太像样。
她出了一会儿神,随即才意识到太子还守在自己跟前,连忙郑重道:“多谢殿下相助,不敢再耽误殿下的正事。”
太子却取出怀里的西洋表看了一眼:“离内宫下钥还有一阵子,咱们坐着说说话吧。”
没有堂堂储君,屈尊待在宫人住所的道理。宝珠立即摇头,太子却没瞧见:“我刚刚瞧见那边桌上有你写的几张字,什么时候练起了瘦金体?”
“随便写来消遣而已。”宝珠答了,又要劝他离开。
太子已认真思索起来:“宋徽宗的字虽好,但过于工巧了,你初涉书法,还是该从二王学起,有了自己的韵度,再习前人所长,才能最终化为己用。”
这番话,依稀听他说过一回,应当是在他亲手教她练字的时候。
宝珠低着眼眸,轻声说:“有劳殿下提点。”
静默一时,太子说:“宝珠,你讨厌我。”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宝珠暗惊,抬头就见他自嘲一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突然有一日…”
确实是一夜之间变了的——太子幼时养在凤仪宫,自己与他曾是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俨然皇后膝下的一双儿女,就连荡秋千时,若有太子替她推,她总是飞得高得多。
直到她八岁的某一日,太子不在内宫,她独自荡秋千时不慎跌了下来,磕破了头,昏迷了两三日:她两世都没躲过这一遭,不同的是,这一回醒来的,是多活了二十年的那缕孤魂。
她无法讨厌太子,只是不愿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然而,她轻叹一声,面前的夏侯礼是十五岁的夏侯礼,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更何况,她看着他迷茫而伤心的神色,仍是不忍。
只要不叫那一切发生就好。
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温言对太子道:“殿下怎么不明白?一年大似一年,顾忌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太子不肯信她:“这是你的真话?还是托词?”
“千真万确,是我心中所想。”为表诚意,宝珠尚下了床,去将书桌前的字都收起来:“我从《十七贴》练起,好不好?”
太子连声说“好”,又走到她身边,眉开眼笑道:“我那儿有碧玉版的《十三行》,明日叫人也给你送来。”
跟着,他恢复正色,眼睛深深望着宝珠:“我若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要告诉我,我拿什么赔罪都可以,不许瞒着不说。”
宝珠除了点头答应,别无他法。她戏称太子一声“哥哥”,历来都是他关切自己,像这样她哄着他高兴,竟是头一回,心虚之余,又透着一丝朝不保夕的甜蜜。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到底太子年岁渐长,皇帝又不喜皇后过多干涉儿子的事,一月下来,宝珠能和太子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她后来想通了,是应当这样平平和和地,大家一块儿过二三年,等太子娶了亲,自己的婚事也大致定了。
前一段日子太矫枉过正,多多少少确实有眉舒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缘故。
这一世再不必和她在同一块儿被划得四四方方的天底下对峙了,无益再平白结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