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不是那些胡打海摔的将士,皇帝手上力道竭尽轻柔,神色却极冷,随意道:“还是我往日开罪了你而不自知,你心里头恨我,才这样害我。”
宝珠想说“不是”,但皇帝包好伤口,捏着她肩头的劲极大,她不认为他说的是赌气话,他恐怕真的这般以为。
为着换药方便,她的衣领并不高,此时皇帝的手直接贴着她肌肤,精铁一样的,死死箍住了她的肩膀。而后,他忽然松了力度,改作温柔地抚摸。
这是更加危险的预兆。宝珠害怕自己抵抗不了,不单是因为体力的差异,还因为她的心。
她的心早就交出去了。且因着有回应,越发心火大炽,燃到最后,却徒留一抷灰烬。
不如一开始,就把它深深地掩埋起来。
再一次的,宝珠感激自己受的伤。皇帝最终只是替她理好了衣带:“等你伤好了之后再说。”
是指什么?让她回仁寿宫?抑或…
她没追问。她一想到皇帝控诉的那一句“害他”,就无法逼他这一步。
直到宝珠伤口完全愈合,皇帝没再踏进她房中一步。
也不是不恨她绝情。但皇帝真正怕的是,见了面自己会忍不住占有她,届时木已成舟,凭她怎么央求母后作主也没用。
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但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放手。
好在眼下尚有正事可以分散他的心神:白氏那毒妇被剥皮揎草后,因为顾及着老四的脸面,没挂出来示众,草席子卷了自有人处置。
小白氏也不能留,留着难消他心头之恨。不过给了个全尸,对外宣称他们姑侄二人从前深受先帝恩泽,自愿殉了,下去继续服侍左右。
老四投桃报李,只恳求说卑不动尊,皇考既已安庴,不可再惊扰其在天英灵。两位母妃不妨另点吉穴。
皇帝暗里一哂,御笔一勾,追赠了二者贵妃之位,下令厚葬。
此外又将白氏堂兄、小白氏生父白燚嘉奖了一番,亦算抚恤。至于水利的差事,他中年伤女之痛,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平复的,皇帝开恩,添了两人从旁协理。
这桩天家丑闻,姑且遮盖了过去。
老四乖觉,往后还是一样的兄友弟恭——毕竟自己这孤家寡人,还不想当得太名副其实。
五月十三,这是国孝的最后一天。
宝珠脖颈上包扎的棉纱早已拆下了,只余不到小指甲盖儿大的一点绯色的疤,再悉心养一段时日,兴许会更浅淡,脂粉一遮就看不见了。
齐姑姑来时犹说,用不着费心遮去,拿最细的笔在中心点上一点朱砂,活像是一朵杏花落在了颈上,平添一段动人风韵呢。
这是宫眷们争奇斗艳的巧思,宝珠不打算这么做。
头几日她就托照顾她的宫女向皇帝传了两三回话,自己叨扰多日,该告辞了,皇帝均不作答复。
宝珠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这样厚着脸皮久待也不是个长法儿。今日索性趁着皇帝上朝去了,遣开那八个宫女,留下一张字笺,梳洗妥当,什么也不必带上,自己走出屋子,合上门,沿着廊道往西走。
长日不见阳光,这时候走在外头,倒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眼前正有一块儿阴凉地,她不由站住了,打算歇口气。
“宝珠姑娘!”如今小篆那几个圆滑的已经连姐姐都不叫了,回话时只“您”来“您”去。这个称呼实在久违,唤得不卑不亢,倒有几分亲切。
她循声瞧去,是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脸虽一时没对上号,身子已经自然而然地福了福:“大人好。”
魏淙连忙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姑娘不要这般多礼。”
随后收回双臂,竭力站得挺拔些,又不能失之僵硬:“近来都在为调任的事四处奔走,听闻姑娘欠安,也没来得及问候一句。”
宝珠没觉察到他话里的拳拳情意,只琢磨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亲卫,自然不会再是新君的心腹,调往别处原在情理之中,至于后来他又得了器重,做了封疆大吏,可见皇帝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