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另一个则是敬介先生所住公寓的房东,草部猛先生。草部先生成为当地的居民委员已经很多年了,案发前一周他还调解过附近公园里少年团伙之间的纠纷,深受周围居民的信赖。

草部先生与受害者美香女士关系很好,对待那对双胞胎姐妹也如同自己的亲孙女一般疼爱。听说他们一家被跟踪狂闹得鸡犬不宁后,每当遇见幸乃,他总会上前打招呼,甚至包括案发当晚。有几次他还瞒着美香女士把幸乃叫到了自己家里,打算开导开导她。

最开始,草部先生当然只是对这种纠缠不清的卑劣行为感到义愤填膺,然而幸乃所抱持的那种孤独与虚无超出了他的想象,令他渐渐从单纯的好,不知不觉间开始将她视为必须保护的对象。

草部先生在那场火灾也吸入了浓烟,住院接受治疗的他无疑是案件的受害人之一。然而在他出院后不久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内心却表现出了极为复杂的感情。

——您认识田嫌疑人吗?

“发生纵火事件之前,差不多每三天就能碰到她一次。虽然平时她就总是无精打采的,但事件当天晚上的脸色已经可以说是可怕了。”

——请您描述一下当天晚上的情况。

“当时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吧。我看到她拿着一个大袋子在公寓周围转来转去。直到现在我仍然非常后悔当时没有留住她。我一直觉得,说不定正是我自己迫使那孩子干出了这种事。”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就是没办法和大家一样,把所有罪名都推给那孩子。我也觉得很对不起美香女士,可自从案件发生后,我梦里就全都是田幸乃的脸。而且是她动手术之前,会对大人们察言观色的小女孩一样的脸。当然,也并不是说因此就能够宽恕如此残起来好像在杂志上也看到过,叫‘灰姑娘’什么的来着,整容的那个。那张脸可真让人害怕啊,表情看着都没个人样了。”话是这么说,男人却又开心地晃了晃肩膀,“是吗,这样啊。好可怕呢。死刑吧,肯定是死刑了。审理这种案子根本是浪费纳税人的钱。这种人渣就是得早点杀了才好。”

想想至今为止媒体报道的那些内容,男人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尽管大脑分析得头头是道,“杀”这个词的冲击感,还是让我一瞬间犹豫了。

“说得是呢。可能真的是这样吧。”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语。男人心满意足地缩回脖子,继续画画去了。

“为什么人类总是互相残杀呢。真是疯了。明明世界如此美好。”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画布。那小小的方形边框,有一个温暖而色彩斑斓的美好世界,向着远处无限延伸。

法院前面挤满了人,包括媒体临时雇来的主妇们、熟门熟路的旁听爱好者,还有腋下夹着素描本的法庭画家,各种各样的人都老老实实地排成一列。

那个在电视上讲述了决定性目击证词的白发老婆婆也在其。作为检方那边的证人,几天前她就应该已经出庭作过证了。老婆婆身边跟着一个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的金发少年,也许是她的亲戚吧。老婆婆脸色绯红,说教似的在他耳边不停低语着什么。

等了大约三十分钟的时间,选号码终于贴出来了。除相关人员与一部分记者外,用作分配的一共有五十二个席位。那寥寥无几的椅子,最终却吸引来了近千人。

前胸贴后背地紧密排在一起的队伍一点点动起来。我也连忙挤进嘈杂的人群,努力寻找自己的号码。之前明明毫无把握,可一旦选了又马上觉得这是必然,真不可思议。

将抽签的纸条换成紫色的“公审旁听券”,我迈步走进了横滨地方法庭。一到里面,播音员和新闻节目主持人等名人的密度立刻高了起来,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外面无法比拟的紧张感。

下午三点二十分,允许进入法庭了。记者们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我也被他们带着加了脚步,以便守住自己平时那个右手边靠后的位置。其他的旁听者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座位瞬间就被填满了。

没过多久,三名身着法官长袍的审判长走了进来。从他们云淡风轻的脸上一点也判断不出判决的内容。

接着,从审判长背后的墙壁那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八名陪审员,包括补充成员在内,共三名男性、五名女性。这些陪审员与审判长不同,他们只是一般民众,内心的情绪溢于言表。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对面左手边的大门徐徐打开了。田幸乃在女法警的带领下走入法庭,人群之一片喧嚣。“肃静!请保持安静!”一名审判长拼命提醒着,议论纷纷的声音却并没有消失。

就连我都情不自禁发出了一点声响。我曾经对着媒体报道刊登的照片想象过她的样子,然而现实看到却觉得与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她躬起的后背看着像个常年从事农业劳动的老人,不自然的苍白皮肤,眼神四下游移,表情更是呆滞至极。唯独那张脸,因为做了手术的缘故,倒是非常标致。

入座之后,幸乃的身影便与重归寂静的法庭融为了一体。明明她才是今天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被在场的所有人死死盯住,可她又像是会在眨眼的瞬间消失无踪似的。

我的脑海突然一闪而过她所写的日记,那里面记述了一直被周围人所无视的日子。频繁出现的“想被人需要”,就如同是她前半生的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