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起立!”一声号令响起,所有人站起身来。点头示意大家落座后,审判长立刻传唤幸乃上证人台。

审判长的位置能够纵览整个法庭,他从那里俯视着幸乃,微微低垂着眼。终章的序幕就此匆匆拉开。

“在对你宣读判决主以前,我想先陈述一下作出这个判决的理由。”

数名记者突然脸色一变,夺门而出。刑事审判的惯例是直接宣读主,不过,遇到处以极刑的场合,基本都会有所不同。据说是因为担心判决结果会引起被告精神上的混乱,导致其无法正常地听完判决理由。

我根本无法从幸乃身上移开视线。虽然并不能通过背影解读她的内心,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掉转目光去看别处。

审判长的声音在法庭游荡,仿佛那种生活在深海里的鱼一样。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十七岁母亲身边——

养父所带来的残,是“综上所述请接受这个结果”的意思吗?又或者对于被愤怒驱使的死者家属与市民来说,可以以此一解心头之恨吗?

朗读持续了十分钟以上,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持续的时间则还要更长,审判长甚至曾一度微微颔首。就在我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沉默的压迫感时,众人期待的那句话突然而至。

“主,对于被告——”抬高一段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处以死刑!”

话音未落,这回有将近二十名记者一齐站了起来。椅子声响成一片。在他们冲出去的那扇门后,“死刑!死刑!死刑!”“浑蛋,搞错了!”“整容灰姑娘,判了死刑!”叫喊声交织成一片。

审判长咳嗽一声,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希望,被告能够保持心态平稳……”

讲到最后这些结束语的时候,法庭的空气才有了些许缓和。几名旁听者立刻就要起身离席,我却没有任何动作。心毫无以往的那种兴奋感,甚至想不出来以前来听庭审的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觉得有趣。

此时此刻我心充满的只有违和感。这场庭审与我以往旁听的那些一定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异,然而我又搞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仿佛一根细线拉起了寂静的帷幕,一个怯懦的声音敲打在所有人的鼓膜上,令嘈杂的空气当即凝固。

“非、非、非常抱歉。”听到声音的几个人回过头去,“生、生到这个世上,我、我、我很抱歉。”

幸乃的话让审判长移开了视线,还有几名陪审员擦了擦眼角。一名检察官活动着肩膀,律师们疲惫地互相点头示意。审判的大幕慢慢落下。

然而就在这时,又出现了异变。再次被拴上法绳[6]的幸乃,突然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猛地回头看向旁听席。

我急忙寻找她望向的目标。一个戴大口罩的年轻男人低着头,他旁边是在电视上发表过目击证词的老婆婆与金发少年,再后方则是一位怀抱受害人照片状似死者家属的女性正瞪大着眼睛。

看不出幸乃到底在望着谁。只是她那双仿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眼睛深处,突然又闪现出一丝人性。就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看到幸乃随即露出了一抹笑容。

旁听者们看到不经意间笑起来的幸乃,一时都倒吸了一口气。持续一段的窃窃私语之后,众多的声音带着比之前更为汹涌的恶意,在法庭之回荡。如同哀号一般吼叫痛骂着幸乃的女人的声音,以及试图制止她的法警的呵斥。

而幸乃,则全然置这些喧嚣于不顾,静静地离开了法庭。我拼命向着她的背影诘问:喂,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我并没有在庭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离开法庭,我斜了一眼包围着其他旁听者的摄像机,又抬头望向那些银杏树。审判过程一直萦绕心头的那种违和感,忽然间好像有了点头绪,并不是因为我当上了狱警的缘故,也跟什么女性被告、陪审团法庭或者死刑判决都无关。问题的关键在于,幸乃完全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做任何辩解,连一丁点的抗争也没有。这一点就与以往我旁听过的审判完全不同。

我呆呆地回望法院。大脑突然掠过了某日在居酒屋一个陌生男人说过的话。

“反正,也确实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