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晓行夜宿,正值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八月二十七。金镛城被围,与此同时,西梁朝廷也在这个夜晚遭遇了困境。
永贞皇帝穆蓝微年迈体衰,重病缠身,无法起身。全国的名医良药都试过,也无法挽回他的病情。大柱国涂山伯庸暂时主持朝政,但此事并未公开,以免引起朝廷动荡。
子时,勤政殿内。
穆蓝微静静地躺在龙椅上,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他的龙袍皱巴巴的,似乎很久没有更换。侍女们小心翼翼,不敢触动他,群臣则跪在台阶下,默默无声。
涂山伯庸立于大殿门外,身形挺拔,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他身边,一位睿智的老者低声细语。
“涂山大人,除了每日三次的药汤,陛下不能再进食任何东西。熏香之事,老臣再次叮嘱,陛下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药浴恐怕不宜,那旧疾已侵入脾脏。老臣会与太医院的同事们竭尽全力,尽我们的微薄之力。”
涂山伯庸挥手让老者不必再言,显然他对这些无实质帮助的官腔已感到厌倦。老太医机敏地察觉到,行礼后悄然离去。
涂山伯庸依然持剑站立,凝视着勤政殿外的白桥和金色水流,直到月色渐淡,才等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半百之人。
来者身着东陈州特有的铠甲,脸庞瘦长,眉目清秀。鼻梁挺直,嘴角上扬,胡须浓密,延伸至耳后,环绕嘴唇,中间开天门。虽已近花甲之年,声音却依然洪亮,但满脸的皱纹揭示了他的岁月沧桑。
他走到涂山伯庸面前停下,二人行江湖礼,以拳掌相交的方式问候。
礼毕,涂山伯庸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来者的背部:“皇宫有皇宫的规矩,更何况是西梁朝廷。就算您是殿下的故友,带着三把刀进殿也是不合规矩的。毕竟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
来者闻言,冷笑一声:“李某清楚皇宫的规矩,然而知晓与遵守是两码事。技不如人,自然要尊敬强者;若技平相当,又何必降低自己的身份呢?”
来者笑而不语,有意轻触背后的剑鞘:“这规矩源于穆蓝微,他从没贬低我李岸然的武艺,故而无需涂山大人您多虑。况且您刚才的话语略显失当,朝廷已非单纯的朝廷,武林也已非昔日的武林。”
双方言辞间暗藏锋芒,但面上皆是和颜悦色。毕竟,他们都是行将就木的老江湖,谁也不想撕破脸皮。涂山伯庸权衡片刻,慢慢转身步入殿内,遣散众人,随后引领李岸然步入勤政殿。
“阁下,请随我来,令尊在南戎州也是这般肆无忌惮,你们父子二人真是官场武林双栖啊。”
听到李擎苍的名字,李岸然只是淡笑,并未回应。
涂山伯庸并非不愿阻止李岸然,而是不能。纵览整个武林,除去太京州那位,无人敢夸此海口。因此,面对可能丧命的固执,涂山伯庸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涂山大人的生命意识,西梁国柱可谓运用得炉火纯青。
李岸然紧了紧背上的三把朴刀,两柄刀柄上的印记已模糊不清,另一柄却仍崭新。毕竟其中一把曾绑在年幼的墨林手腕,如今新旧并列,显得有些不协调。
但他不在乎这些,昂首挺胸,如同胜利者般傲视一切,一如十三年前那般狂放不羁地带着刀步入殿堂。
涂山伯庸恭敬地上前禀报,然后站在穆蓝微右侧,继续保持笔直的身姿。
“我记忆中的穆蓝微,理应坐拥龙椅,即使是死,也要死在上面。你是第一个在龙椅上离世的帝王,我知道老友就欣赏你现在的模样。看看你的龙袍,已是皱痕累累,你贪恋这权柄的华丽,但这权柄同样污秽不堪。”
李岸然直言不讳,涂山伯庸闻言皱眉。这样的言论确实触及了帝王的尊严,但穆蓝微却毫不在意。他确实老态龙钟,勉强开口,但吐字清晰。
“李门主依旧口无遮拦,不过你说的,让本王心生欢喜。只要我还坐在这龙椅上,内心就有无尽的安宁。”
“我只听说短暂的安宁,未闻永恒的不朽。老友勿怪我言语轻浮,毕竟你坐的是西梁的龙椅,而非十九国的。只是穆家能坐多久,老友还需看天意!”
此言一出,意味深长。三人面色如霜,都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