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严和魏凯看着自己的妻儿在蔚岚对面瑟瑟发抖,立刻明白如今大势已去,魏严沉默了片刻后,一撩衣摆便跪了下去,叩首道:“之前之事,是魏严糊涂,还望世子看在同宗同姓的份上,饶了魏严。”
“是是是,”魏凯也跪了下来,忙道:“世子爷大人大量,饶了我等,日后我等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伯二伯说的哪里话,蔚岚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大伯二伯犯的是王法,那蔚岚便管不了,若大伯二伯犯的不是王法,蔚岚更是不管,可是?”
说着,蔚岚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魏严看着对方的笑容,立刻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魏严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还望我等两条贱命,能换在下一家老小。”
蔚岚没说话,却是在棋盘落了子,算是应答。魏严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情形下,猛地拔出剑来,当场自刎了去。
周边惊叫声成一片,蔚岚执起棋子,看向瑟瑟发抖的魏凯道:“二伯呢?”
魏凯不算个特别聪明的人,但如今也看出了蔚岚的意思,他没有大哥那种赴死的勇气,看着自己妻儿等待他救命的目光,和远处那一脸淡然的少年,魏凯挣扎了片刻后,大叫一声,便朝着外面就要狂奔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从远处飞射而来,猛地贯入魏凯身体之中,巨大的力道带着魏凯直接贯穿挂在了门前,蔚岚抬起头来,看向羽箭来的方向,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子臣桓衡同时驾马而来,谢子臣手中还提着长弓,方才那一箭明显是他放的,蔚岚见到是他们二人,
舒展了眉头,笑着起身,等待他们来到她身前来。两人翻身下马,然后进入了这陈尸百具的长信侯府,桓衡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大吗?”蔚岚漫不经心道:“两个死人,谁又关心?”
成王败寇,就像今日如果死的是她和魏邵,又有谁会关心两个死了的人呢?还不是听魏严说什么是什么,然后让他继承长信侯府的位置。
本来他们也是活得好好的,可惜就是太过贪婪,也太过小瞧了蔚岚。
从北地归来的狼,就算被拔了爪牙,也足够咬死这些盛京的宠物狗。
蔚岚归京就干掉了魏严魏凯一事第二日就震惊了朝野,尤其是她在尸体中谈笑风生的模样更是被传诵出去,而射杀魏凯那一箭,蔚岚自然不会让谢子臣担着这个罪,于是统统揽到了自己身上。所谓刑不上大夫,当街射杀了自己的族人,这一事让贵族不免有些膈应,第二日早朝再看蔚岚,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暴戾。
不出蔚岚所料,第二日早朝时,丞相派系的折子如雨一般砸向了蔚岚,反而是一贯怼天怼地的御史台一声不吭。失去了爪牙的丞相在对蔚岚口诛笔伐之后,又对御史台这种偏心的行为十分不满,当即指着谢子臣怒道:“御史台今日一言不发,无非就是因着谢大人在御史台之故,对其他臣子便就是衣着颜色不对都要大书特书,对魏世子这种以下犯上、不顾天理伦常的行为却一言不发,御史台偏心至此,不觉得心中难安吗?!”
听到左相上官国成一番职责,御史台的人当即纷纷变了脸色,御史大夫王楠气得冷笑出声来,却是道:“子臣,和这老匹夫说清楚!”
“你说谁是老匹夫?!”上官国成,不,整个朝廷一贯看御史台的人不顺眼已久,当即怒喝出声来,蔚岚失语片刻,很想提醒上官国成,这并不是重点。
然而无需她开口,谢子臣出列往外一站,立刻吸引回了众人的目光。
谢子臣如今不过六品侍御史,然而所有人却都知道,如今他是谢家看中的子嗣、是王楠看好的晚辈、是皇帝心中的麒麟之子,他去年一年办过的案子,比许多御史一辈子办过的都要有质量有数量得多,若不是他资历不够,早已升迁。但虽然没有升迁,他却依旧是御史台如今嘴战的顶梁柱,朝廷之上有那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谢子臣看上了谁,那么谁就赶紧先递辞呈,反正官职是保不住的,至少要保住面子。
经过一年多的抗战,众人早已经不和谢子臣互怼,如今谢子臣一出列,一种被怼神支配的恐惧涌上了朝臣的心头,就连久经沙场的上官国成也不由得有些心慌,强撑着道:“谢大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魏长史和魏主事都乃上官丞相手下得力之人,上官丞相一时偏听偏信不了解实情,这并不是上官丞相的过错,但御史台如今已明了事情来龙去脉,却仍旧要参魏世子,那就是御史台的过错了。”
谢子臣一上来,便说了句诛心之语。上官国成心中微塞,面上却是冷笑道:“谢御史这是对人还是对事?这二位是与在下亲近些不错,但归根到底还是朝中大臣,是陛下亲信,本官怎么会因为私交耽误正事?”
“好,”谢子臣点点头:“那魏长史私吞长平兴修堤坝银两一事,上官大人可知晓?”
闻言,上官国成当即道:“不可能!”
魏严是他的得力干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魏严贪的银子,都是要向他借势,到时候他拿大头,魏严拿小头。长平兴修堤坝一事,他根本未曾沾染,凭借魏严的能耐,怎么能动得着这块肥肉?而且,他怎么敢动?兴修堤坝、赈灾的钱,就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
看见上官国成脸上震惊的表情,谢子臣毫不意外,继续道:“长平一事,魏长史乃贪墨主谋,因贪污修堤坝的款项,导致堤坝年久失修,于水患来时无法抵御,以至长平亡者过半,十室九空。事发之后,魏长史以送钟南家人出境为交换,指示钟南抗下所有罪责,以至于长平水患最重,却并未上报延误了救灾时机,臣赶到长平时,瘟疫已发。”
听到这些,整个朝廷都沉默下来,长平一事的确闹得太过,如今的长平,没有几十年怕是缓不过来了。
“魏世子最先发现长平异样,到长平收集到证据后,恰逢长平□□,却与桓公子一起被混在人群中的杀手逼坠山崖,好在世子轻功卓绝,落入山崖上一个山洞中,虽然重伤,却也侥幸环生,而后被在下找到,救回盛京。回到盛京路上,魏长史却派人围剿尚在路上的魏世子、桓公子与下官。魏世子带人突围而出,回到长信侯府时,魏长史士兵正意图杀害长信侯,魏世子与魏长史厮杀,刀剑无眼,未能控制局面情况下,失手杀了魏凯主事,而后魏长史见大势已去,便自刎身亡。此事为下官亲眼所见,物证已呈刑部,人证物证俱在,因此,御史台并未打算参魏世子有何过错。”
“一派胡言!”听到这些颠倒是非的话,上官国成怒骂出声,然而谢子臣句句都只描述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半分主观臆测,又有证物印证,上官国成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继续下去了。皇帝也看出上官国成的窘迫,他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人,最近他总是觉得力乏,国师说是因为麒麟之子离京,龙气无人守护之故,皇帝不大见得上官国成为难谢子臣,但因着宠爱三子苏城,也不太像为难他这个舅舅,便挥了挥手道:“上官爱卿,此事朕已清楚,无需争执了。人已经死了,便都过了吧。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长平后事,此案线索清晰,证据确凿,是到判的时候了。”
说着,皇帝将目光落到谢子臣身上,用询问的目光道:“谢爱卿觉得,此案谁为主审合适?”
话出来,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震惊,谢子臣不过十六稚龄,皇帝却在询问主审意见时当众问了谢子臣,可见盛宠。谢子臣闻得皇帝问话,也不推辞,直接道:“回陛下,此案由魏世子一手办理,如今审案换人,怕是不妥。”
“好。”此次荆州,皇帝本就是打算让蔚岚升迁才让她去的,谢子臣如此顺水推舟,皇帝不由得越发高兴几分,便道:“此番荆州长平案发,魏世子九死一生,可谓首功,便让魏世子入刑部,任刑部四品刑部侍中,审理此案吧。”
“陛下!”刑部尚书林寻站了出来,有些不满道:“魏世子年不过十七,为官不足两年,便跳两级任我刑部侍中,怕是不妥!”
“林大人,”谢子臣淡然出声,提醒道:“魏世子十二岁在战场上的时候,林大人还只是个侍郎吧?”
要论升迁速度,这林寻本也不算慢了。
林寻微微一顿,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他乃大族林家正房嫡子,升迁快一些本就是应当,可蔚岚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落侯府世子,若不是有军功,为人又有几分聪敏,哪里能如此升迁?
可这些话总不能当着朝堂讲出来,林寻憋了口气,还是退下了。
见林寻得趣,皇帝看向谢子臣,王楠见是时候,便踏出一步来,笑意盈盈道:“陛下,此次荆州一事,谢御史亦是劳苦功高,过去一年有余,谢御史虽然年少,却政绩斐然,今日陛下既然嘉奖了魏世子,不妨好事成双,老朽在这里替谢御史提请,升任谢御史为御史中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本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对蔚岚失了兴趣,比起蔚岚来,这个麒麟之子谢子臣明显更得他心。尤其是他后宫里梅兰竹菊几位美人时不时说些谢子臣的好,哪怕谢子臣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却越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好。蔚岚都升了官,没道理不升谢子臣。于是便应下王楠道:“王爱卿是御史台的长官,对属下了解自然最是清楚,王爱卿都觉得谢爱卿好,那自然是好的,便按照王爱卿说的办吧。”
谢子臣有谢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质疑他的升迁,而后又三三两两商量杂事,终于下了朝。
回到家里,桓衡已经回了宫里,作为一个长期留级生,他大概是他们一批人里最后一个……因为无法毕业、学期太长而退学的学生。蔚岚到家中之后,染墨将所有情报全部送了上来,有些担忧道:“世子,谢公子升迁如此顺利,我们要不要效仿他……”
“效仿什么?”蔚岚展开传来的信息,对染墨的话心知肚明。染墨看着蔚岚淡定的样子,有些着急道:“咱们不若也送几个美人进去!再搞个神棍!”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淡然,翻看着纸页道:“给魏公公、喜公公、淑妃娘娘这些人的礼都打点到了吗?”
“都办妥贴了。”染墨被问得愣了愣神,蔚岚点头道:“那就无需再在这些事上耗费功夫,等一会儿备上礼物,随我去林府一趟。”
“世子……”染墨还想争一争,蔚岚抬起头来,目光里带了警告道:“染墨,我教你一件事。谢子臣做的固然升迁够快,也可能的确会让他坐稳高位,但是他年青史笔书,这就是他最大的短板。他无论再有才干,都只能是一个奸臣佞宠,难为良臣。如今局势不稳,谁也说不清是谁当政。若突然换了一个清明君主,有如此劣迹的谢子臣,你认为他还会用吗?”
“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稳稳走下来,哪怕走得慢一些都没关系。我既然有能力,这些手段我心里知晓,各方打点到即可,但是不能做得太明太过,否则指不定哪一日,便反受其害。而且,谢子臣不在意名声,我还是在意的。”
哪个有野心的人,不想让自己在青史之上的名声干干净净?也就谢子臣这样从庶子位置上爬上来的人,才只求现世。
听着蔚岚的话,染墨点了点头,恭敬道:“属下明白。”
而后染墨便去备了礼物,同蔚岚一道去了林府。
林寻并不喜欢蔚岚,蔚岚心里知晓。一方面在于林寻作为世家弟子,不大看得上武将出身的蔚岚;另一方面在于蔚岚年幼、又升迁太快,让林寻不够放心,总觉得是拔苗助长。
作为蔚岚未来长官,蔚岚并不想让林寻对自己芥蒂太过,便打算主动出击,先上门送礼。只是拜帖送到林府,便被林府退了回来。蔚岚笑笑不语,同看门人恭敬道:“那烦请告诉林大人,下官明日再来。”
说着,蔚岚便要离开,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阿岚。”
蔚岚回头,便瞧见林澈从马车上刚刚下来,见着她,林澈有些疑惑道:“阿岚来我府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