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方才在里头卢桂丽又在求崔氏。
卢桂丽说得十分可怜,她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就想嫁给杜廉。
而崔氏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说给胡氏说说看,让她去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头子?
崔氏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去了炕边坐下来,和卢老汉说了此事。
听完后,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思。
“老头子,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才好?”
卢老汉在炕沿敲了敲烟锅,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非常平静。
“二丫头是打定主意了?”
崔氏欲言又止地点点头:“二丫头她……”
“你去吧,让老大媳妇多操操心,若是杜家真能答应,就把家里的田陪过去五亩。”
崔氏震惊:“老头子……”
卢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崔氏心绪纷乱地走出上房大门。
烟雾中,卢老汉浑浊的老眼闪了闪,又黯淡下来。
胡氏这些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自打她将二房的意思告诉给妹妹后,她就急了。
又是怨她办事不利,又是怨卢家耽误了自己的事,还威胁让胡氏借她银子,若不然就把她算计侄女的事公之于众。
胡氏恨得牙直痒,可又不能不要名声,只能又借了点银子给杜寡妇。
而卢家这边,梅氏和乔氏都罢了工,家里的所有活计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关键胡氏还不能不做,谁叫她是素来识大体的大儿媳妇。
也幸好还有儿媳妇小胡氏给她帮忙,要不然胡氏还真忙不过来。
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不,又有人来给自己添堵了。
听完婆婆说的话,胡氏当即就恼了,若不是对方是她婆婆,她非得好好的讥讽对方一把不要脸皮。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病秧子还肖想她外甥,真是好大的脸!
“娘,你该不会忘了小姑和廉儿可是错着辈分。”
胡氏耐着性子道。
崔氏老脸窘了一下,支吾道:“咱家和杜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隔着姓呢,咱们村里老李头家的二小子,不也是娶了他嫂子娘家堂妹的女儿。”
胡氏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可让她跟婆婆甩脸子,以她的性格也是做不出的,只能闷着不出声。
崔氏似乎没有看出胡氏的不情愿,又或是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老大媳妇,这事就麻烦你操点心了,我知道这事做得有些不对,可我实在磨不过二丫头,她身体又不好,着急不得。
你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咱家陪嫁不了多的,就给几亩田吧。”
胡氏更生气了。
还陪嫁田?
这田是卢家的,陪嫁给了卢桂丽,那她们大房以后不就要少分一些。
这卢桂丽以为自己是卢娇月,陪嫁几亩田就能让杜家娶她进门?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胡氏愣了一下,竟没有发火,而是道:“行了,娘我知道了,我帮您去问问。
只是若不成的话,您可千万不要怪我。”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能去问问娘就十分感激你了。”
崔氏一脸讨好的笑,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也真是难为她了。
胡氏到杜家的时候,杜寡妇正站在院子里的骂小女儿杜鹃儿。
杜鹃儿今年十四,长得与杜寡妇极为相似,都是柳叶眉,高颧骨,薄嘴唇。
到底因为占了年轻的便宜,所以她的面相并不像杜寡妇那样显得有些刻薄,反而有几分属于少女明媚。
杜鹃儿性格十分泼辣,嘴皮子也厉害,杜寡妇骂她,她也不甘示弱,一句一句的和自己娘顶着。
胡氏站在杜家院门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母女俩为什么吵起来。
原来自打那次胡氏跟杜寡妇说了卢家二房的意思后,杜寡妇就急了。
一年时间太长,她肯定是等不了的,不免就想另谋出路。
其实和卢家二房议婚的这段时间里,杜寡妇也一直没闲着,卢娇月的条件确实不差,儿子也看中了,但杜寡妇还是觉得儿子应该值得更好的。
她不光在有意想和杜家结亲的人家里筛选着,自己还打听了一些附近村子家境好的,挑过来挑过去,除了牛角村的莫家,竟再没有比那卢家娇月更好的。
于是,杜寡妇便歇了心思,就等着卢家二房那边。
哪知突然出了意外,卢家二房竟让杜家等一年。
大姐来跟她说的时候,杜寡妇嘴里没说,心里不禁在琢磨是不是大姐在自家身上动了心眼,怎么卢家二房竟连两亩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是她说的二房很有钱,背后还有个更有钱的梅家吗?
不过她肯定没有那么傻的将心里话说出来,索性将整件事都赖在胡氏头上,顺便从她身上弄点银子花花。
等胡氏走后,杜寡妇就打算再给儿子说门亲事了。
不过杜廉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杜寡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自是事先问过儿子的意思,再做打算。
哪知杜廉竟然不干,竟认准了卢家娇月。
别看杜寡妇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泼辣,她在杜廉面前却丝毫没有办法。
她各种对其晓以利弊,无奈杜廉坚持人无信不可于世,既然卢家目前有困难,等到明年也没什么。
杜寡妇心里大苦,谁也不怨,都怨她自己将儿子养得不食人间烟火。
寻常家里有什么事,她也不同儿子说,杜廉自然不信家里已经到了快揭不开锅的地步。
说服不了儿子换门亲事,家里的生活又快维持不下去,杜寡妇于是就将主意打在了女儿身上。
杜鹃儿也不小了,也该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她也是个急性子,前面刚打定主意,后面就托人给杜鹃儿说亲。
说亲的媒婆来到杜家,列举了几家有意向的,杜寡妇挑中了隔壁韩家庄一个叫韩老实的人。
这韩老实就叫韩老实,并不是什么绰号,是他爹给他取的名字,因为这孩子打小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人闷得厉害。
没曾想韩老实长大了,娶了媳妇,立了门户,竟开始不‘老实’起来。
其实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就一个,爱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
头一个嫁进门没几年,人就没了,当时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只当这小媳妇身体不好。
后来,隔了两年,韩老实又娶了一个进门,慢慢的关于他打媳妇的事才流传出来。
只是媳妇是别人家的媳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就是碰见的时候,出言劝上几句。
可韩老实这人你别看他平时话少,竟是个不听人劝的性子,别人越劝,他打得越凶,渐渐竟没人再敢劝了。
这不,第二个又打没了,家里便开始给他张罗再娶一个。
肯定有人说,既然韩老实这么喜欢打媳妇,怎么还有人愿意嫁给他。
谁叫人家有个好老子,好爷爷。
韩老实的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他爹则是韩家庄的里正。
韩家庄整个庄子都是姓韩的,几乎没有几个外姓人家,这种一个姓的庄子都团结得厉害,这也是为何韩老实连着打死了两个媳妇,竟没人敢找上门的根本原因。
杜寡妇看中韩老实,不光是因为人家爷和老子有本事,更是看中了韩家给的聘礼。
韩家那边说了,只要能将人嫁过去,韩家那边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
二十两银子?
够杜寡妇一家用几年了,至少在杜廉考上秀才之前,杜家再不用为银钱发愁。
被银子晃瞎眼的杜寡妇,顿时拍板决定了,将女儿嫁过去。
只可惜,她想得挺好,可惜杜鹃儿却不愿意。
杜鹃儿完全一副杜寡妇的泼辣做派,先是跟她娘闹,闹不听了,就威胁:“你又想像当初卖大姐的时候,那样卖了我?
想让我嫁,行!抬着我的尸首过去!”
这不,杜寡妇眼见对女儿晓以利害不行,便骂上了。
“行了,还有完没完,也不怕人笑话!”
胡氏挤过围在杜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往里面走去。
杜寡妇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走到院门前伸手赶人。
“看什么,没看过当娘的骂女儿的?”
当娘的骂女儿确实看过,但当娘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却是没看过。
早先杜寡妇嫁大女儿的时候,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还不觉得,后来杜春花过得不好,旁人也只当她是命苦。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命苦,分明是当娘的坑自己女儿。
不过大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顶多也就只能背地里议论几句。
围在门前的人们呈鸟兽散,杜寡妇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转身回来。
“你来干什么?”
杜寡妇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看胡氏分外不顺眼,若不是因为对方耽误了自家的事儿,她如今何必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
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真以为她舍得?
还不是没有法子了!
“怎么?
我不能来?”
胡氏反问,脸上难得带了点笑。
杜寡妇哼了一声:“若是来看笑话的,就赶紧走吧,不是因为你,我何必逼我鹃儿。”
胡氏气笑了,这人什么理论!不过她今日是有事前来,自然不想还没开始就和对方谈崩了。
“我找你有事,进屋说吧。”
说着,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杜鹃儿,道:“鹃儿,你别怕,大姨一定不让你娘将你嫁去那韩家。”
杜鹃儿眼珠一转,佯装捂着脸哭道:“大姨,还是你心疼我。”
“好孩子,别哭,快洗把脸去,我劝劝你娘。”
杜鹃儿扭身进了灶房,胡氏则和杜寡妇进了堂屋。
“你要说什么事?”
杜寡妇十分疑惑,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亲姐姐的性格,她既然方才对鹃儿说了那话,肯定就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嫁鹃儿?
难道卢家二房那边有转机了。
想到这里,杜寡妇的脸不禁亮了一下。
胡氏在心里撇了撇嘴,瞥了炕桌一眼:“有茶没?
给我倒杯茶来,走了一路,可是渴死我了。”
杜寡妇当即就想翻白眼,可惜忍不住了。
杜家当然有茶,杜廉是个喜欢风雅的,他有不少要好的同窗,偶尔也会来杜家做客,所以杜家是有备茶叶的。
“还要喝茶?
水不行吗?”
杜寡妇心疼得直打哆嗦,这茶叶可是不便宜。
嘴里虽这么说着,人还是下了炕,折腾着去给胡氏倒茶了。
茶端了上来,是用白瓷盖碗盛来的,这也是杜寡妇为了杜廉准备的。
杜廉说了,他与同窗在一起都是这么喝茶的,于是杜寡妇便咬着牙买了这套茶具,整整花了她五百文钱。
胡氏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才搁下茶碗:“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卢家那边的事儿……”
“那边改主意了?”
杜寡妇眼睛更亮了。
胡氏皱着眉,顿了下:“与二房那边没什么关系,是我婆婆……”
胡氏倒也没遮掩,将卢桂丽心悦杜廉的事,以及卢家老两口想和杜家结亲的事说了出来。
杜寡妇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即就骂了起来,一边拍大腿,一边骂:“瞎了她的狗眼了,一个病秧子,竟然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活该她是个短寿的,死不死活不活的瘫在炕上,有爹生没爹养的烂东西……”
见妹妹骂得如此难听,胡氏厌恶的皱了皱眉。
早年她妹妹其实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得如此粗鄙。
“行了行了,打住!我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不是听你骂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