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吉时。
冬日的天刚蒙蒙亮,和煦的阳光突破层云,一点点把光明铺撒到了每一个角落。
天还没亮就起来的礼部官员,此时此刻已经各自带队,到了分落在京郊各地的天坛、先农坛以及太庙,替远在几筵殿的新帝,上香设拜,一告天地,二慰先祖。
闻罪也在同时于殿内,穿着孝服,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祈求保佑,万事顺遂。
所有人——包括戚一斐——都觉得,闻罪在这个环节,肯定不会真的很虔诚,但只他要不是太过敷衍,大家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成想,闻罪这回反倒是在认真对待了。
在烟雾缭绕、纱账堆砌的殿内,闻罪一站就是许久。宫人、近臣以及部分宗室,衣着礼服,陪在殿外跪拜,只依稀能看到他一个影影绰绰的明黄色背影,长身而立,眉眼入神。嘴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和闻氏的先祖们,说着什么。
闻氏崛起于微末,福延两百余年,虽有天和之乱,仍不见颓唐之势,实属难得。
民间一直盛传是闻氏历朝历代的皇帝庇佑。
大家都信了,闻罪其实……也信了。
虽然戚一斐不让闻罪做,但他还是在京中及全国有名的寺庙道馆,都为戚一斐求了长生,如今他站在几筵点内,其实也是在悄悄请祖宗们能够多照拂戚一斐一二。
不需要保佑他,只要保佑戚一斐就好。
不一会儿后,本应该随大部分外姓勋贵,等在奉天门外的戚一斐,就被特意找了过来,直接越过群臣,被引入了殿内。
戚一斐一进去,几筵殿的格栅门就被从背后,缓缓的关上了。在光与的影错位间,闻罪牵上戚一斐的手,挨个从太-祖、太宗的一路跪过来,直至最后,两人一起跪在了先后郑氏的画像前。
戚一斐恍然,觉得他终于知道闻罪刚刚在里面做什么了。
——他在和他娘聊天。
闻罪也没有解释,不想戚一斐知道他刚刚在暗搓搓的用祭品,“贿赂”先祖。
先后郑氏的画像,已经有些泛黄,被烛火烟熏所伤,但还是能够看清楚画像上的人,是她初入宫封后时温婉恬静的样子。穿着端庄得体、但过于沉重的中宫之衣,凤冠霞帔也不见鲜活。明明只是二八少女,坐在椅子前,却已经在努力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样子。
她绷着脸,好像在看着作画之人,也好像在看着画外正在看着她的人。
郑氏本只是个小官之女,因大启与众不同的民间选妃规定,而有幸入了宫,又因为不知道的缘由而被太后、太妃等人,一致选为了天和帝空悬已久的后位之主。可以看出,她不适合这个位置,也不适应当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只是一直在勉强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皇帝的人。
在其后几十年为后的经历中,先后郑氏始终都在挣扎、付出,也确实卓有成效。
对嫔妃,她友爱和善;对皇嗣,她视如己出;对皇帝,她更是贴心大度……除了无法给天和帝生下一个嫡子,她就是个完人。人人交口称赞,好像再没有比她更适合更好的皇后。但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在终于苦熬到有了“万众期待”的嫡子后,一切却都又不一样了。
从怀孕之初,就频频发生意外,比取经还要艰难,猫爪狗咬,暗藏杀机。
好不容易才挺到了临盆,最终却还是在生下闻罪后,撒手人寰。甚至来不及嘱咐谁,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许她也嘱咐过,只是人走茶凉,并没有人遵守约定。反倒是她无意中帮助过的小郑妃,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儿子五皇子替她偿还先后的恩情。
“我上位后,抹去了我的外家,追查到了每一个当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闻罪跪在蒲团上,对戚一斐突兀的开口,“每一个人在死去前,我都问过他们一个问题,她曾经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能恬不知耻的,做出后来的事情。但是你猜他们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