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畏惧的看向程晏,却见此时,程晏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中年人来,此人刚留美须,气质温文尔雅,他不禁道:“林公子何必这般说我家公子呢……”
林寒哲想这大概是程家的幕僚,穿着朴素,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他不欲多说什么,只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林公子可识得老夫?”
那中年男子一脸不服气,似乎想为他主子出头的样子。
林寒哲冷哼一声:“不认识现在,怎么?”
此刻,程晏却站了起来:“林兄,这是我老泰山,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和顾家有婚事,却连我老泰山都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我老泰山。我们见你也是读书人,是贤才,故而好言好语,你却不识好歹。”
原来程晏今日请了顾清沅来,顾清沅听了程晏所传之事后,气的火冒三丈,于是提出要见见此子,意欲揭穿此人。
顾清沅更是道:“我不仅从未见过你,且一直都在外任,女儿一直跟我在任上,你既然同是浔阳俊才,本官不想坏你前程,但你知晓,这但凡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啊,这古代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林寒哲一时无言,他不禁道出实情:“当初是一位老夫人和一个年轻的姑娘途径我们那里,是那位老夫人说要为她的孙女定下婚事,还给了我一枚玉佩和五十两银子。”
说的时候,林寒哲就拿出玉佩来,顾清沅心里大概清楚怎么回事了,他当过知县知府,判过无数冤假错案,林寒哲说的这一老一少,按时间推测就该是老夫人和芳娘了。但是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尤其是林寒哲还道:“当初那位年轻姑娘还特别把您的名讳官位行几都告诉我们了。”
程晏拿过玉佩,一看就是劣质货色,他比顾清沅更快的否认了:“我老泰山当初是江宁知府的事情,在浔阳谁人不知。难道随便有人上门言语几句,婚事就定下了么?敢问当初可有请媒人,请的是哪一位?”
这样劣质的玉佩,值几十个大钱,甚至都不算是真玉,也没有任何特征。
他完全懂了,还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林寒哲的肩膀:“你是被骗了,怕是有人打着我老泰山的名字欲行报复手段呢。”
泼脏水的手段低级了些,就程晏知道的先皇的女儿四公主的驸马是个秃子,也无甚才学,全因贿赂皇上身边的妃子,那妃子素来与四公主生母不和,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反悔也来不及。
而那什么老太婆,给出这么劣质的玉,想必也是个穷酸抠门的下人之类的,大抵是他的主子看不惯顾清沅,故而在人家家眷身上泼脏水。
一切真相大白。
林寒哲也有些明白过来了,“难怪我们不知情还去了顾家老宅,顾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赶走我们,还丢了赏钱出来……”
顾清沅发笑:“我那兄长在浔阳做吏员,我和我弟弟中进士之后,攀亲的非常多,他向来有孟尝君义气,谁上门来都是一把钱丢过去。”
三人倒是相视一笑,程晏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因为妙娘的事情心软了,才有此局,也明白了真相,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肯定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转圜,虽然婚事不会生变,但和妙娘感情肯定有疙瘩,日后带着怨气相处。
可妙娘那么好,一看也不是那样的人,他难得耐心了一回。
若是妙娘是个谄媚巴结他的人,兴许他就信了。
此事毕后,顾清沅对女婿更是高看一眼,大部分男人听到此等传言不管如何都会怪罪女方,程晏却相信顾家家教,还能有商有量,实在是德行出众。
林寒哲也找来楚达说明情况:“此事倒是我家轻率了,竟差点被人拿住报复顾大人。师兄,我知道你时常为我打抱不平,但这事儿我也是入了别人的圈套了。”
却听楚达道:“师弟,你不是说在我家看到的那位老夫人就是当初给你们玉佩的老夫人吗?那听起来就是没错的啊。”
楚达的祖父是翰林学士致仕,在浔阳城内往来的也多是顾家这等官宦门第的女眷啊。只不过后来顾家搬到乡间,往来就少一些了。
却见林寒哲摆手,“我说不是就不是了,反正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个乌龙。”
不是他不追究,林寒哲虽然前世是宅男,但是也看过《甄嬛传》这种宫斗剧,还有一些出名的宅斗剧,跟家里人过年的时候也会看一两集。真的定亲,那是出动媒人,双方见面,还要行礼,想也知道,他那时并不怎么有名气,而那时的顾清沅已经位列四品了,怎么可能把女儿许配给他?
易地而处,他现在如果成了直辖市的□□,会随便让家里人定个山沟里的娃娃做亲吗?
读书人都不傻,只是之前没想通,现在想通了,当然更不欲提了。况且那顾氏也只有几年活头了,他宁可找个小家碧玉,照顾起居,也不会找个红颜薄命的,再者太美的也不是一件好事。
再有那顾清沅并不像顾清茂,顾清茂拉拢人是一把好手,把曹澄这个未来女婿那是拉拢的服服帖帖的,可顾清沅身上有浩然正气,又有点喜欢摆架子,程晏在他老丈人身边都恭敬极了,更何况是他?
楚达见林寒哲放弃了,他心急如焚,那日他几杯黄酒下肚,有人攀谈时,他一时不平,不仅说给曹澄听了,怕是韩渭还有太学同窗都知道了……
如此,他岂不是枉作小人了。
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言下之意,剑指程晏啊……
远在直隶的妙娘听了顾清沅所言,觉得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程氏更是道:“好啊好啊,那芳娘还生受了我那么些礼,我真是喂狗也不该给她。难怪她寄信给我说什么浔阳乡间小子有了名望,问我考不考虑为妙娘许亲?我还当她是真心关心妙娘,原来她竟然如此歹毒,拿她妹妹的名节做筏子。”
其实程氏更想骂顾老婆子为人歹毒,不仅扣住她女儿,还拿她女儿的亲事,但有顾清沅在,时下人不孝也不能宣之于口,故而程氏把一切扣在芳娘头上。
顾清沅感叹:“难怪古人说要齐身修家治国,我连家都齐不了,如何治国?”
“这和老爷有什么关系,说起来,还是有人起了坏心,就像当年一同科举的举子们也未尝没有倾轧的。”程氏赶紧安慰道。
妙娘还真没想到程晏居然已经知道此事,而且处理的这般圆满,她也从未想过本以为书中的爱慕虚荣抛弃穷酸未婚夫,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嫉妒心。
“爹,您不必自责,您一直外任,祖母又在浔阳,许多事情您也是鞭长莫及。”妙娘反过来安慰顾清沅。
但程氏又道:“此事虽然现下解决了,但我就怕三人成虎,兴许姑爷现在是好的,日后那么些人时常提起,又该如何?”
顾清沅厉声道:“我自当去信给兄长和芳娘。”
“不可,若是落了话柄如何是好?”程氏不得不防一手。
“那就由不得她了。”
这件阴私也只有顾清沅夫妻并妙娘还有安廷知道,安廷一向崇尚君子之礼,如今听闻家中手足倾轧,父亲还有意问他怎么办考较他,他还不得不参与讨论。
远在湖州的芳年也收到从直隶寄过来的一封信,信件居然不是程氏写的,而是顾清沅亲自书写,他言:【当年汝婚姻坏事,罗钊还欲报复你等,全赖我居中周旋,未想到你居然手足倾轧,此举无异于是东郭先生和狼。尔如此心胸狭窄,终将害人害己。】
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芳娘本来小日子过的美滋滋的,她夫君是湖州刺史,湖州也是富庶之地,油水足足的,她的儿子也出息,丈夫又体贴,早就让她忘却过去的一切,尤其是程氏回信说堂妹许给吏部尚书的儿子,宰辅的亲侄子,她觉得一切尘埃落定,那穷农家子即便读书再成,也不敢找大官的晦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事情上门了。
芳娘的儿子已经开蒙了,名字寓意很好,叫高云,意思是志向在青云之上,这孩子粉雕玉琢的,生的也很是好看,每次下学回来,娘都会做好吃的给他吃,今日却在发呆。
高云有些不安道:“娘,您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听到儿子童声安慰,芳娘回过神来,“无事,娘无事,你今日学的怎么样了?”
“娘,今日先生夸我了呢!说儿子书背的好。”高云在他娘面前炫耀道。
芳娘强笑:“那就好,那就好。”
她现在真的是追悔莫及,这件事情被二叔知道后,恐怕不会饶过她,家中人都说三叔有手段,能屈能伸,可二叔才是个酷吏一样的人,听哥哥说小时候他抢别人的东西,家中祖母娘亲都纵容,连她爹也觉得无所谓,只有二叔好一顿教训,甚至知道他哥偷东西还一顿好打。
所有人对三叔的印象都是奸狡不好惹,他讨好你谄媚你,还能让你觉得很舒服,他没什么下限,但是颇会钻营,你讨厌他,但是还得和他打交道。
而二叔顾清沅则是那种看着温文尔雅,甚至火都很少发的那种,但是十分有原则性,他认为不对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轻轻揭过的,反而比三叔还狠。
待儿子用完膳后,她同心腹丫头道:“我真是悔恨,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心腹丫头同时也是芳娘夫婿的通房,不过是偶尔不方便时暖床所用,她自诩对芳娘忠心耿耿,但是芳娘日日吃肉,却连肉汤也不给她喝一口,早就生了不满之心。要不然就把她外嫁,这般防着她,这样妻不妻妾不妾的让她岂能一心服侍她?
故而如今听到芳娘吃到教训了,心底暗喜,但面上还是安慰道:“夫人,这不过是二老爷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您在千里之外,又是他嫡嫡亲亲的侄女,还真的能把您怎么样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