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皆是小事

离开白玉京之初,陆沉笑眯眯道:“吃过底层挣扎的小苦头,享受过白玉京的仙家大福气。又死过了一次,接下来就该学会怎么好好活了,就该走一走山上山下的中间路了。”

当时他问陆沉,“小师兄,需要很多年吗?”

陆沉当时回答,若是学得快,几十年,就够了,学得慢,几百年一千年都很正常。

最后陆沉笑嘻嘻道:“放心,死了的话,小师兄道法还不错,可以再救你一次。”

事实上,少年道士在死而复生之后,这副皮囊身躯,简直就是世间罕见的天生道骨,修行一事,一日千里,“生来”就是洞府境。

不但如此,在三处本命窍穴当中,安安静静搁置了三件仙兵,等他去慢慢炼化。

根据小师兄陆沉的说法,是三位师兄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要他放心收下。

除此之外,少年道士最差的一件家当,是那件穿着的名为“莲子”的半仙兵法袍。

品秩相对最低,可如今整座青冥天下,除了屈指可数的得道仙人,恐怕已经没人知道这件法袍的来历了。

简单来说,穿着这件道门法袍,少年道士就算去了其余三座天下,去了最凶险之地,坐镇之人境界越高,少年道士就越安全。

少年道士伸长脖子给人杀,对方都要捏着鼻子,乖乖恭送出境。

有一天闲来无事,陆沉在云海之上独自打谱,少年道士盘腿坐在一旁。

陆沉微笑道:“齐静春这辈子最后下了一盘棋。黑白分明的棋子,纵横交错的形势。规矩森严。已经是结局已定的官子尾声。当他决定下出生平第一次逾越规矩、也是唯一一次无理手的时候。然后他便再没有落子,但是他看到了棋盘之上,光霞璀璨,七彩琉璃。”

少年好奇问道:“这是小师兄亲眼所见,推衍出来的?”

陆沉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师父与我说的,更是齐静春对我们师父说的。”

少年咋舌。

陆沉笑眯起眼,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放在算是自己小师弟的少年脑袋上,“齐静春敢这么给予一个泥腿子少年,那么大的希望!你呢?!我呢?”

少年在人间长久游历之后,已经愈发成熟,福至心灵,灵犀一动,便脱口而出道:“与我无关。”

陆沉收回手,哈哈大笑。

师兄弟二人,继续行走这座青冥天下,

少年有一天问道:“小师兄这么陪我逛荡,离开白玉京,不会耽误大事吗?”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世间从来无大事。”

落魄山竹楼。

崔诚难得走出了二楼。

朱敛,郑大风,魏檗都已经齐聚。

魏檗手中握着那把当年陈平安从藕花福地带出的桐叶伞。

崔诚点点头,然后说道:“把裴钱带过来,一起进去。既然是将藕花福地一分为四了,我们占据其一,那就让朱敛和裴钱先去看看。”

魏檗施展本命神通,那个在骑龙巷后院练习疯魔剑法的黑炭丫头,突然发现一个腾空一个落地,就站在了竹楼外边后,大怒道:“嘛呢!我练完剑法还要抄书的!”

魏檗正色道:“你和朱敛去一趟藕花福地的南苑国。”

裴钱目瞪口呆。

魏檗撑开伞,松手后,

不断有宝光从伞面流淌倾泻而下。

朱敛拉着裴钱走入其中。

下一刻朱敛和裴钱就一步跨入了南苑国京城,裴钱揉了揉眼睛,竟是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那条小巷就在不远处。

小雨时节。

裴钱带着那根行山杖,胡乱挥舞,哈哈大笑。

一位青衫老儒士掠空而至。

南苑国国师种秋。

朱敛瞥了眼,“呦,高手。”

种秋似乎看到两位“谪仙人”出现在南苑国京城,并不疑惑,反而笑道:“陈平安呢?”

裴钱一挑眉,挺起胸膛,老气横秋道:“我师父么得空,让我这个开山大弟子先来看看你们!对了,我叫裴钱!贼有钱的那个钱!”

然后裴钱如遭雷击一般,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她甚至有些手脚冰凉。

在那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离开了藕花福地,才稍稍回过神。

魏檗和郑大风都觉得古怪。

朱敛摇摇头,示意不用多问。

这天,裴钱是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登上竹楼二楼,打了声招呼,得到许可后,她才脱了靴子,整齐放在门槛外边,就连那根行山杖都斜靠外边墙壁,没有带在身边,她关上门后,盘腿坐下,与那位光脚老人相对而坐。

老人问道:“找我何事?难不成还要与我学拳?”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长大的黑炭丫头,她使劲点头,“要学拳!”

老人问道:“不怕吃苦?”

裴钱眼神坚毅,“死也不怕!”

老人嗤笑道:“好大的口气,到时候又哇哇大哭吧,这会儿落魄山可没有陈平安护着你了,一旦决定与我学拳,就没有回头路了。”

裴钱沉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到时候会哭,会反悔,你也一定要把我打得不敢哭,不敢反悔!”

老人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爽朗大笑,最后他看着那个小丫头的双眼,“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学拳?”

裴钱双拳紧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裴钱谁都可以比不过,唯独一个人,我不能输给他!绝对不可以!”

老人哦了一声,“好,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崔诚的关门嫡传了,放心,不需要有那狗屁师徒名分。”

裴钱抬起手,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站起身,向这位老人鞠躬致谢。

在陈平安那边从来没有虚架子的光脚老人,竟然站起身,双手负后,郑重其事地受了这一拜。

裴钱一脚向前踩地,一脚后撤,拉开一个拳架,“来!”

崔诚一闪而逝,一手按住黑炭小姑娘的头颅,按在墙壁之上,裴钱浑身骨骼咯吱作响,七窍流血。

老人微笑道:“还要学吗?!”

裴钱怒吼道:“死也要学!”

老人点头道:“很好。”

当初在南苑国京城的小巷那边,走出了一位青衫少年郎,他撑着油纸伞,笑容和煦,望向裴钱,微微讶异之后,嗓音温醇道:“裴钱,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