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其实所有人,都在看我和我这唯一的儿子,以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庄侯眼睛看着画,也会抬头看小池,但那只是为了作画,神色中没有任何淫邪的意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死,他会活下来,他会继承我所有的东西,江北仍会只有一个庄侯。”

“庄衍是个好孩子,我之前试探过刻意为难他,他总能另辟蹊径的迎刃而解。他第一次真正与我对抗,便是为了你。”

庄侯声音平和,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意,“那也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找到了我的影子,我便放心了。因为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定能把我的东西传承下去,他有这份决断和残忍,又在外素有仁善之名,他注定是一个比我更合格的君主。”

小池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心却一直凉了下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庄侯的画已成了七八分,只剩下一张空白的眉目,还没有将五官神韵填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王副将亲自送饭过来,“侯爷,那些缴获的松木,已经给全军烧了做饭,我特地尝了一口那个粥,味道果然是奇香无比,兄弟们都赞不绝口啊!”

他端着饭菜走进来,突然说,“侯爷,您这帐中有一种很清新的香气啊,让人闻到,便精神一震……”他顺着香味嗅去,看到了地图上的美人,顿时收了声,也不敢多看,将为庄侯准备的饭菜留在了帐中。

只是在经过庄侯身边时,看到那幅惟妙惟肖的画,眼中露出了艳羡之色。然而美人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小命更要紧,他知道庄侯行事狠辣,自然不敢犯上不敬,很快便告辞出去了。

而作画时的庄侯全神贯注,画未完成,他也不着急吃饭,便开始动笔勾勒小池的表情。

却发现他脸上的神色,和刚才那惧怕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似笑非笑,毫不避讳的和庄侯对视,见他看过来,甚至还弯了一下眼睛,只是那里面没有任何笑意。

“很好。”庄侯也十分满意,“就是这个表情……这样入画,才不负你美貌。你放心,你死后,也不算白来这一遭了。”

一直沉默的小池,居然开口接了他这句话,“我有的时候,也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又会怕什么。”

庄侯仿佛心情极为愉悦,“要什么?我又何尝不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只是我今日既然有这个命数,就要肆意行事,得意尽欢,方不负我来人世行走一遭。”

“到了这个岁数,我还挂念的,其实无外乎就是我百年身后的基业,和我这唯一的儿子了。”

或许在庄侯的眼里,小池已是必死之人,所以他将这些埋在心中的话,都格外坦承的告诉了他,“我从前记挂的除了庄衍,还有一个他娘,可是我害死了善娘,她也报复了我,以后阴间再相见,倒也算是谁都不欠谁了。”

“今日之后,我便毁了他最珍视的东西,从此彻底摧毁他心中的善,他便再无挂念,走到最后,驰骋天下,定然就是他与沐北熙两人的对决……啊,尉迟望,我怎能不谢谢你呢?你把我最想要的儿子,从他娘手里抢了过来,还给了我。”

画已大成,庄侯将它挂了起来,仔细晾干,回身取了长戟,微微笑着向小池走了过去。

他说:“我觉得这地图与你很搭,你这一生,也算是左右过江北的格局,我便用它,做你的裹尸布吧。”

“看在庄衍的份上,我保证不会疼。”庄侯轻声哄着他,神色几乎接近温柔,“小池,永别了。”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没有出现,小池看着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刚才的惧怕。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你说庄衍身上有你的影子,这我同意,可是你还是小看了庄衍,他和我说过,为了让你的脏血断在他这一代,他决定这辈子都不要孩子。”

庄侯动作一滞。

小池从桌上轻巧的跳了下来,以快到几乎看不见的身法,取下了庄侯帐中的一双佩剑,双手各执一剑,摆出小羿的起式。

他嘴边控制不住的笑意愈发放大,“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自投罗网?为什么要带着画具颜料,与你故意拖延时间?!我就是为了让你的军队烧了我特地送到你手里的丧气松,然后合着这一林的离魂杏花香,变成要人命的剧毒渗入胸肺……我等了这么久,就是要你的所有走狗都死在这里啊,一个都别想活!哈哈哈!”

小池几乎是有些期待的看着庄侯露出的表情,带着快活的恶意道:“你出去啊!你出去看看,是不是一地尸体啊?吃下用松木烧成的饭食,更是会加快发作,在一炷香内暴毙,就算是没吃饭的人,现在也一个都站不起来了,还不是闭目待死?你以为我在这里陪你做什么啊?我是在等毒药生效啊!哈哈哈!”

“现就像你当年对我的族人做的那样,他们就像一群脆弱的牲畜,被我这样轻轻松松的弄死了啊!”小池笑得眼中泛起泪光,“走啊,我们出去看看!”

庄侯很快冷静下来,“若能在空中传播,你我怎么会丝毫无碍?”

“因为这个啊。”小池眼睛红意蔓延,笑容扭曲地指了指自己腰间配的香囊,“这就是解药啊!可就这么一点点啊……但我不是用来救我自己的,我是用来救你的——我要让你清清楚楚的看着你引以为傲的基业,被我全部毁掉啊,哈哈哈!”

庄侯终于绷不住了,他神色剧变,猛地抢出营帐。

天边暮色未落,仍有一丝余辉播散在大地上。

庄侯的长戟落在地上。

满地尽是死状可怖的士兵尸体,他们双眼向上翻白,面颊青紫,个个都是在极度的痛苦中窒息而亡。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走的时候,身体的余温都还仍没散尽。

只有之前进过营帐凑巧吸过一口解药的王副将,是这一地寂静无声的尸体中的活人,他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涕泪横下道:“侯爷,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