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莹珠点点头,却回过头来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我知道您用惯了檀香,只是您如今正在养病,点这香不好。不如让我来替祖母点上一炉香,能去去病气。”
老夫人听了,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由着她去了,实在是没精神管。
等服侍老夫人睡下后,傅莹珠不着急着离开木樨堂,而是留下来调香。
她并不是专业的调香师,不过日常护理会用到的一些香料,都正巧会罢了。前些日子周嬷嬷开设的课程中就有篆香,如今正巧能用上。
木樨堂里的香料都有,只是除了檀香,其他都不常用。
傅莹珠让柳叶拿来安息香,用药碾子磨成粉,又加了陈皮,简简单单,这就算制好了。
找来香炉,用上香篆模子,画了一炉可以燃上两个时辰的篆香。
篆香点在老夫人的卧室里,只见烟雾袅袅升起,不多时,一股清淡的香味弥漫开来,裹着淡淡的陈皮,有果子的清鲜,以及安息的平和。
清新淡雅的香味驱散了药味,又逐渐把檀香给压下去,变得自然了许多,闻起来心旷神怡。
而此时,在睡梦中本来紧皱眉头的老夫人也逐渐放开了川字纹,神态变得平和,唇角也不再紧抿着,仿佛心事重重。
“诶呀!”柳叶欣喜道,“大姑娘真神了!”
傅莹珠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叮嘱道:“这几日先点这个安息香。分量按照我方才的来,你应当记住了吧?”
“记住了。”
见老夫人睡好了,傅莹珠才放心离去。
老夫人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睡得十分香甜,酣然无梦。醒来后,老夫人发现燃香变了味道,起来问了,才知道是傅莹珠的手笔。
柳叶夸赞了傅莹珠一番,说老夫人用了大姑娘的香,不再梦呓,也睡得踏实了。这回柳叶是真心对大姑娘服气了,若是以后再听到傅莹珠的一些主意,她一定不像从前那样将信将疑,而是郑重其事、好好记着。
柳叶一通赞誉,老夫人听了便沉默良久,之后才重重叹气:“这孩子,是个心细如发、有孝心的。”
等第二日,傅莹珠又是早早准备了早膳,等在木樨堂门口。
此时,老夫人的小厨房还没准备好早膳,老夫人知道她来了,便让她进来,小厨房也没让做她的那份儿,对傅莹珠显然已经是放心极了。
傅莹珠说:“祖母,莹儿给您准备了早饭。”
所谓早饭,不过是一碗早起磨的黑芝麻糊,里面加了蜂蜜,味香,甘甜。
如此简单的早饭,在侯府里甚至不能算是早饭。
不过老夫人如今体虚,吃不了太好的东西,大鱼大肉是不能碰的,便也试了一试。
这黑芝麻糊虽然简单到了极致,但却是补充体能的好东西,老夫人下意识多吃了几勺子。
傅莹珠见她还算有胃口,便解释道:“芝麻糊虽然简单,但体虚吃吃是好的。祖母如今不宜大补,大补反而容易出错。这芝麻糊能填骨髓,补气虚。”
老夫人点点头,觉得舌头有点太甜,胸口发腻发闷,再吃不下的时候,傅莹珠又适时递上来一盏温茶。
不,不是茶。
一口下肚后,老夫人才意识到,这并未平日里喝的茶水,而是其他的药汤,却也不是郎中开的苦得要死的药汤。
味苦,略辛,喝下去之后又有点回甘,但却意外的绵长温和,回味无穷,不会令人难以忍受。
如此一来,正好解了芝麻糊的甜腻,可谓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这是……?”老夫人惊讶道。
“这是年前新摘晒干的佛手,切片了晒干。煮酒饮用,可以止咳止痰,煎汤饮用,可以治心气痛。”
傅莹珠说着,不由得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说道:“孙女昨夜翻了不少医书,觉得自己平日里所知甚少,不过祖母放心,这些药膳食补的方子,都是孙女自个儿用过觉得好的,才给祖母用。”
青桃听了,在一旁着急,忍不住道:“老夫人明鉴,姑娘今日天还没亮,就赶忙起来给老夫人准备呢。这芝麻糊也不是随便糊糊就成的,还得多亏了姑娘指派活计,婢子们才会做的。”
看看,这多好的孩子。
是不是真心对人好,是不是真的上心,一相处下来,若是装的,什么原形都现出来了。
老夫人眼眶发热,心中更是难受不舍,又是吧嗒吧嗒落下泪来,连说了好几声“好孩子”。
傅莹珠越是如此孝顺,她要去别庄的事情,就更如同一根刺一样,横在老夫人心里,让她难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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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五六日时间过去。
老夫人有傅莹珠陪着,又有药膳进补,病体日渐好转,精神头也渐渐足了。
这日,听过郎中对老夫人脉象的诊断后,傅莹珠便知道,老夫人这是病好了。
既然老夫人的病要好了,那她也可以启程去别庄了。
前往别庄之前,傅莹珠统共不过需要与两人告别,一是老夫人,二就是周嬷嬷。
傅莹珠先来了木樨堂,与老夫人道别。
先牵着老夫人的手说了会儿闲话,见老夫人不止身体好了,精神也变好了,眼睛里面重新凝聚起亮光,傅莹珠才道:“祖母,见您身体好转,孙女儿也不便再留。”
“日后,孙女儿不在身边,还望祖母多多照料好自己。”
有道是等闲离别易消魂,老夫人本来就是为了要送走傅莹珠伤心难过、郁结于心才病倒的,这厢听傅莹珠说些道别的话,像是头顶悬着的一把剑直接落到了肉上,胸口直接疼了起来,眼眶也红了。
老夫人一向喜怒不表,面上的神情永远是清一色端庄自持。可自从病倒以来,不知道在傅莹珠跟前失态了多少次,也不差这一回了。
此时老夫人眼眶微红,已经足见她心中撼动。
是真真难受极了。
“莹儿啊……”
老夫人紧紧攥过来傅莹珠的手,满眼都是不舍。
她倒情愿自己未曾遇到那位大师、未曾窥探过天机,也好过此刻要经受别离时的伤怀。
“不能再多留几日吗?”心中知晓傅莹珠要去别庄一事已成定数,老夫人将眼中的泪忍了又忍,期期艾艾地问道。
不等傅莹珠说些什么,老夫人自个儿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三日功夫,想来也影响不了什么。这几日来,你日日近身服侍,若是真有夺气运一说,我早该死透了,哪儿还能好起来?依我看,就没什么相克之说。”
她气势汹汹,颇有问责天道的架势,“若是真有什么天谴,就冲着老身一个人来!”
转头看向傅莹珠,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不若多留三日,多陪陪祖母?”
傅莹珠本来不想答应,可一听老夫人她那语气实在可怜,再看着对方期待万分的神态,傅莹珠说不出拒绝的话。
命理天道、神神鬼鬼的学说,在傅莹珠看来,就像姜太公钓鱼,是愿者才能上钩。
可傅莹珠就是那个不愿的。
哪有什么八字不合,不过是小人作祟。
如今她铁了心的要去别庄,只不过是不想再淌侯府这趟浑水罢了。
在这儿蝇营狗苟的钻营,到头来,也不过作土一抔,哪里有她一个人山野游玩自在快活?
傅莹珠自个儿不信,却也不会告诉别人,这是迷信要不得。
破除成见太难,非要与老夫人这种老人争一个对错也不容易,况且,告诉一位老者她一辈子坚持认定的东西大错特错,费时费力不说,也不失为一种残忍。
难得糊涂,还不如,就糊涂下去,别有太多无谓的争辩。
傅莹珠真心爱护老夫人的身体,此刻百依百顺,软语宽慰道:“祖母想要孙女儿留下,孙女儿便再多陪祖母三日,待到了郊外的庄子上,也会常常给祖母写信报平安的。”
老夫人含笑应了,心里却愈发难受了。
多好的孙女,若是真走了,她身边可就只有傅堂容这个棒槌儿子了!
至于傅明珠和陈氏?
呵,也不看看那两人这几日来跑得多快,完全指望不上。
老夫人沉思片刻,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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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过老夫人后,傅莹珠又去寻了周嬷嬷。
周嬷嬷是个人精,在府中教学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傅莹珠要下别庄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
外头可都在传言说,侯府被闹得天翻地覆,侯府老太君都被折损得病倒在床上,卧床数日不起,这传言向来是越传越离谱的,甚至有人在说,说不定连侯府前一位夫人也是被傅莹珠给克走的。
这样的话,她一个老嬷嬷听了心里都不舒坦,何况傅莹珠一个小姑娘。
本以为,这个小姑娘终究要在嫡母身上栽跟头,还怜惜着呢,可今日一见,周嬷嬷便觉得,此子通透豁达,已经远超常人,甚至就连自己也是远远及不上的。
被外面的人这么说,还眉目舒展,半点不见即将踏入悲惨命运的惶然与顾影自怜,这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当真令人折服。
周嬷嬷心中暗暗点了头,对傅莹珠的满意溢于言表。
待傅莹珠走后,周嬷嬷却是来到了木樨堂。
老夫人愁眉不展,还在为了要送走傅莹珠的事心烦意,见了周嬷嬷,勉力持起和悦的表情待客。
周嬷嬷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夫人,老身此番前来,是要与您告辞了。”
“虽说只在侯府短短数月,可我自觉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教给大姑娘了,大姑娘聪慧、自己便懂得变通,想来会有更大的造化。”
周嬷嬷本就是要走的,只不过正巧老夫人病倒了,才耽搁了一些时日。
如今,老夫人病好了,她便来告辞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