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吴氏忽然“噗哧”一笑,
道:
“娘,我今儿个居然和公主一起烧了灶。”
“呵呵呵,快收声,收声!”
老太太一边忍着笑一边示意虞吴氏赶紧停下来,骂道:
“贵人也是你能笑的?呵呵呵呵……”
“娘,奶,我和我爹回来了!”
“哟,父子俩回来了,你且躺着,我去瞅瞅回礼备妥帖了没,差点啥也好趁着日头还在再让他们去买。”
老太太出来,
刘大虎先报喜:
“奶,我爹让寿材铺的人明儿上门,来定您的寿材哩。”
“啊?”
老太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剑圣。
剑圣点点头,道:“选个好材质的。”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一般般的也就可以了。”老太太眉眼已笑开了花。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道:“我那儿还有一块镯子,本是他爷爷留的,不值钱,我这就去当掉,凑点银子……”
打寿材,不便宜啊。
剑圣笑了笑,
道;
“往后,不用为银钱担忧了。”
“这哪行,日子,可不能………”
剑圣开口道:“侯府不缺银子,咱家就不会缺银子,能给咱家使银子,那位侯爷可是乐不得,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去。
横竖多大本事吃多少银俸,总不至于让侯府吃亏。”
“这……”
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女婿,和以前,不一样了。
剑圣拿出那五个牌位,依次打开油纸,对刘大虎道:
“拿笔墨来。”
“好嘞,爹。”
四个牌位,
一个是晋国太祖皇帝,也就是初代晋侯;
两个,是虞化平的双亲;
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弟弟。
老太太在旁边看着,第一位,因为写的是皇帝号,所以她知道是谁。
虽然虞氏早不行了,但各处的庙宇里,太祖皇帝的神像和牌位,是不可能缺的。
这晋地姓虞的,都一个祖宗。
后面仨,能看出来是双亲和弟弟的。
家里,要放牌位了。
老太太在旁边,没一点不高兴,她本就不是招的上门女婿,更何况,这个家,终究得靠男人来当顶梁柱。
这是男人打算堂堂正正地过日子了,这是好事。
以前,老太太只想着家里人平平安安,不被饿着不被冻着,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现在再看看正在上描的女婿,再看看蹲在旁边仔细打量着的孙子,
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做梦了。
“娘。”
“哎。”
“他爹的,要不要换一个牌位?”
老太太忙笑道:“哎哟,这哪里还时兴换的,又不是换宅子,不得换的,不得换的。”
“嗯。”
剑圣起身,将四个牌位拿起来。
家里,是有供桌的,原本只供着大虎的亲爹。
现在,
供桌上,
首排,自然是晋国太祖皇帝。
这没得挑。
下一排,自是剑圣的双亲牌位。
再下一排,就是自己的弟弟和那位“兄弟”的了。
老太太在旁边看着,
她可没丝毫觉得自己儿子牌位独占的位置被分了有什么不妥或者不快,
恰恰相反,
她甚至觉得自己儿子没那个资格摆在这里,
道;
“虎子他爹,还是把牛儿哥的牌位换个地方吧,放我屋里头去?”
剑圣摇摇头,道:
“娘,是一家人了,安安生生,和和气气过日子就好,规矩什么的,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
老太太闻言,只得点点头。
虎子则笑道;
“那我爹也不会寂寞了。”
“呵呵。”
剑圣伸手摸了摸虎子的脑袋。
紧接着,
仨人一起跪下来拜了拜。
原本,老太太不会拜自己儿子的,但谁叫太祖爷也在上头,老太太怎敢不拜?
随即,
虎子和老太太去收捡买回来的礼物了,有些还需要包红纸或者捆红绳。
剑圣则走进屋子,
坐到虞吴氏床边。
其实,
她不是国色天香的那种,也不是沉鱼落雁,甚至,连皮肤,因为常年劳作,也有些许的粗糙。
但,
她是耐看的。
人的一见钟情,基本都来自于见色起意。
虞吴氏看着剑圣,
低声道:
“我有些不安。”
“有我在,我们的孩儿,也在。”
虞吴氏点点头。
“想换个大一些的宅子么?”剑圣问道。
虞吴氏摇摇头,道:“这个家,我很喜欢。”
剑圣笑了,
道;
“我也是。”
虞吴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母性的笑容。
剑圣则道:
“平西侯说,他会认咱们孩儿做干儿子。”
“啊!”
“你别惊,别动了胎气。”
虞吴氏点点头,看着剑圣,道:
“这合适么?”
“是侯爷求着要认的,不是咱们腆着脸求人家。”
“他爸。”
“嗯?”
“你得好好的。”
剑圣明白妻子在担忧什么了。
其实,很好笑的;
当兵吃粮,
自己先前当守城卒,战时随军出征,妻子对此已经习惯了;
但现在得知,自己是平西侯身边的保镖时,她反而担心了。
实则,
就算自己不是剑圣,当平西侯身边的亲卫肯定也比当小兵要安全得多。
但在妻子看来,
拿到越多,也就意味着要付出越多。
“你放心,我只负责保护侯爷而已。”
顿了顿,
为了彻底安妻子的心,
剑圣又补充道:
“真到了有大危险的时候,我会跑的,我跑得比他快。”
虞吴氏想笑,却又忍住了,
看了看四周,
道;
“侯爷,是好的。”
剑圣点点头,道:“安心养胎,其余的事,不用操心,我答应你,我们这个家,会一直好好的。
今日见了很多人,你也累了,先歇息歇息。”
妻子点点头,闭上眼,歇息了。
剑圣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出卧房,在厨房里,还有今日剩下的大半壶酒。
其实,自己和郑凡,都不喜欢喝酒,故而剩下很多。
他拿起酒壶,又拣起两个酒杯,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
老太太还在和孙子一起排列回礼,要回侯府的礼,老太太很谨慎。
剑圣出来,直接走向院门。
刘大虎看见了,喊道;
“爹,你去哪儿哩?”
剑圣没回头,抬起酒壶,摆摆手,
道:
“去侯府逛逛。”
一时间,
老太太都震惊了。
待得剑圣推门而出后,
刘大虎自言自语道:
“爹你去哪儿哩?”
“去侯府逛逛。”
“嘿嘿嘿。”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自己孙子脑门上,
笑骂道:
“兔崽子,撞客了不成?”
“嘿嘿嘿。”
刘大虎笑着道:
“奶,您听听,我爹刚说,去侯府逛逛,哈哈哈。奶,你说,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让我爹带着去侯府逛逛了?”
“那是你爹自己的本事,自己靠本事挣来的脸面,才有侯爷登门,喊我老夫人,你想出这风头,自己把本事练好再说。
记住,
大虎,
你现在还姓刘,你不姓虞。”
“奶,我知道………”
“孩子,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想让你和你爹生分了,而是告诉你,你没跟着改姓,事实上,就是咱奶孙俩欠他的,你晓得不?
你爹,他是个好人,现在看来,也是个能人。
你也得争气,好好学本事,咱做人得讲良心,你虽然姓刘,但你那个爹,牛儿哥,他其实一直身子不好,和你娘成亲有了你后,反倒是个累赘。
养恩没生恩大,给奶记住了。”
“知道了,奶。”
“人要知进退,懂分寸,不能贪,这样才能知福,才能惜福,这福,才能流得长久啊。”
……
剑圣出了家门,
进了小巷,
来到侯府侧门前。
这扇门,
常年不会上锁。
当然,在门两侧,都有暗桩在。
只不过,在看见是剑圣来了后,没人会出面阻拦。
剑圣进侯府,就真的跟回自己家一样。
而且,
他们清楚,
自家侯爷巴不得剑圣“常回家看看”。
进了侯府,
剑圣没去前厅等客,也没去后宅找郑凡,而是径直走到假山后。
那里,有一条向下的甬道。
此时,甬道是开着的,证明有人在里头。
剑圣走了下去,
里头,传来了孩童的笑声。
待得剑圣走入密室,看见了一条青蟒正在那里游走,似乎是察觉到有人下来,青蟒马上扭动身子向这边扑来,以作警告。
剑圣就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看着青蟒扭动身子面向自己。
在看见是剑圣后,
青蟒吐了吐蛇信子,
默默地将脑袋又匍匐在了地上。
不是它无法提前分辨出剑圣气息,而是像剑圣这种层次的高手,收敛气息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了,这才有了先前的警惕。
但在认出剑圣后,青蟒马上清楚,这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认怂低头,一气呵成。
剑圣走到蛇躯前,伸脚轻轻踹了踹。
青蟒收回尾巴,让开了路。
剑圣继续向里走,
而这时,
先前在里头玩耍的天天看见剑圣来了,马上收起玩闹,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到剑圣面前,双手握起,弯腰,
道;
“天天给虞伯伯请安。”
虽然,天天是世子,但他向剑圣请安,那是理所应当,尊称其为长辈,更是应该。
想当初,没有剑圣护送着襁褓中的他出历天城,就没有现在的他了。
天天身后,跟着一起玩闹的狐狸和黑猫也马上匍匐下来,在剑圣面前瑟瑟发抖。
它们作为妖兽,自然更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其实,天天自幼的生活,很是孤单。
郑凡又经常领兵出征在外,留守的魔王往往每天也有一大堆的事儿。
但天天很乖,
不会走路时,就在小围栏里自己爬自己玩耍,会走路后,活动范围大了一些,就能在后宅里到处看看。
自打家里妖兽多起来后,妖兽亲近他,他也就有了玩伴。
其实,
也是因为他身份太敏感,
和这些看似凶猛狡黠的妖兽玩,反倒是比和人玩更安全。
这不,
从剑圣家里出来后,天天就带着府邸里的几只妖兽跑到干爷爷这里来玩耍了。
他打小就生活在沙拓阙石的棺材盖上,对这位干爷爷,那自然是无比熟悉。
他不怕棺材,也不怕里头的僵尸,他是灵童,周围对自己的善恶,他很敏锐。
而这时,天天脚下还有一颗红色的石头,正是魔丸。
一个小孩,
带着三只妖怪,一只鬼,
在一头僵尸的“府邸”里玩耍。
这画面,
很美。
剑圣走上前,张开双臂。
天天也马上露出笑脸,张开自己的双臂,营业求抱抱。
剑圣将天天抱起,
对这些“妖魔鬼怪”道:
“让我清静一会儿。”
一时间,
青蟒、狐狸加黑猫,马上窜出了密室。
魔丸依旧停留在原地,假装自己真的只是一块石头。
一直到,
剑圣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
魔丸这才有些不情愿地颤抖了几下身子,飞出了密室。
随后,
剑圣面对着沙拓阙石所在的这口棺材,坐了下来。
天天坐在他的腿上,
见剑圣将酒壶和酒杯放下,
天天两只小肥手撑地,起身,先将两个酒杯放好,然后抱起酒壶,开始帮忙倒酒。
剑圣也不阻止,
就这么看着小家伙忙活。
灵童,
懂事,
乖巧,
可爱,
剑圣摇摇头,
田无镜啊田无镜,
多好的一个儿子啊,可惜,你不能带在身边。
因为自己也要有自己真正的孩子了,所以剑圣现在对父子之情,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虞伯伯,给。”
天天端起一个酒杯,递到了剑圣面前。
剑圣接过酒杯,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那口棺材。
天天端起另一个酒杯,想尝试放到棺材上面去,却发现自己够不着,又不敢跳,怕酒水洒了,只能把酒杯放在棺材前的地上,然后自己走过去,用小手拍了拍:
“干爷爷……起床……喝酒酒。”
棺材没动静。
剑圣喝了一口,
开口道;
“我很早就知道你了,也知道,郑凡喜欢下来找你聊聊天,不好意思,今儿我也想找个人聊聊天。
听说过你不少事,
其实,
很早以前,
我不理解你一个人来到镇北侯府门前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于国何益?
于族何益?
就图个,自己爽快?”
剑圣单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
道:
“但渐渐的,我开始明白了。
当我看见我弟弟战死,
当我看见我虞氏宗庙都被扒了个干净,
当我看见野人入关,生灵涂炭;
就像是郑凡对我说的那样,
我,
这个人呐,
这辈子,
也就是个耍剑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