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想做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儿,
可我没这个能耐啊?
呵呵呵,
哈哈哈,
我反而还把国和民,弄得更糟。
唉………
你当初,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怎么办呢,
怎么弄呢,
就是忍辱负重,
也不见得事情能变得更好;
再者,
可能我前半辈子,无牵无挂惯了。
虽说姓虞吧,但我其实不算什么宗室,相反,我和我阿弟小时候,因爹娘走得早,还过得很艰难。
家,
是什么意思,
不懂,
族,
是什么意思,
也不懂;
家和族,都没搞懂,
我当年却还天真地想着,去为国出剑。
哎呀,
简直是蠢得一塌糊涂,不能看了都。
一直到那年冬天,
在雪海关前面。
他姓郑的,让我去做他的旗手,跟他出去谈判。
对我说,
只要我能杀了那个野人将领,这雪海关,多半也就守住了。
我那会儿,其实挺浑浑噩噩的,因为我很自责,一直很自责,总想着,都是我害的呀,谁能想到,那司徒雷,本来一派英主的模样,却最终,导致野人入关了。
早知道会那样,我当年怎么会帮他杀他老子?
惨呐,
晋地那叫一个惨呐。
我那时就想着,行吧,杀了那个野人将领,怎么着,也算是对自己,对晋地,有个交代了,至少,将这群野狗一般的畜生,都留在了晋地,一个,都别想跑。”
雪海关前那一战,
剑圣一人破千骑,
斩野人王麾下晋人大将格里木!
“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道,运气好,没死成,活了下来;
本以为自己要废了,谁知道,又是运气好,没废成,又慢慢地好了。
那姓郑的,像是开了天眼一样;
我自己都觉得自个儿要成废人了,
可他偏偏就像是笃定我能复原一样,呵呵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害得我躺床上一年,欠了他好多人情。
烦,
真的烦,
这家伙的人情,不好欠呐,你应该有体会,他和你算人情,是用一半,再又给你补了一倍,你还来还去,却发现越还越多。
啧,
还着还着,
就看不见头了,
什么九出十三归,比他这,差远了,差远喽。
呵呵呵,
我听哪个先生说的来着,
当初是那姓郑的,给你磕了头是吧?
那人情,就欠下了呀。
不过,
说到底,
还是姓郑的做事儿,不,不是做事儿,是做人,讲究。
你是这样,我是这样,田无镜,不也是这样么?
在做人方面,
咱们,都信他。
你说,一个人能把做人的本事练到这份上,还真是不容易,我是觉得比练剑难多了。
唉,
不好意思,
我扯远了。
我有家了,
我妻子肚子里,有我孩子了;
不过,我本来就有个儿子。
家,
什么是家啊,
前几年在盛乐城那会儿,我只算是刚品出点味儿;在雪海关那会儿,我觉得,这个家,挺舒服,挺好的;
一直到现在,
我才真正明白了,家的含义。”
剑圣将酒杯,放在了地上。
先前坐在地上的天天,又爬起来,抱着酒壶走过来,满上。
剑圣又端起酒杯,
继续道;
“所以,我现在懂你了,真的懂你了。
你是家没了,你的族,没了,所以你疯了;
我懂你当时的感受了,真的。
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晋人,燕人,
你,蛮人;雪原上的野人;
其实吧,都是人,说的话不同,用的文字不同,但其实,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剑圣伸手,将天天拉入怀中。
缓缓道:
“孩子啊,等你以后长大了,别埋怨你爹,你爹,其实是最苦的,他比我,比躺在棺材里的这位,都苦。
但也别去理解他,他活该,他该的,是吧。
他哪天要是死了,你就过去,对着他坟头,吐口唾沫,碑呢,就别砸了,呵呵。”
被剑圣抱着的天天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
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剑圣腰间的龙渊剑。
………
历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
池塘。
门槛上,
还坐着那道身影。
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沉睡。
但在此时,
他缓缓地抬起头,
一如大梦初醒,又像是依旧在梦中游离。
不是浑浑噩噩,而是过分清醒。
他的事,还没做完,所以不会允许自己堕落下去,而这种清醒,才是最大的煎熬。
一如燕京城后园里的那位,
每天靠服用丹药强打精神,不允许自己昏睡于床榻,哪怕每日都顶着极大的痛苦,也依旧在坚持。
事,
还没做完,
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再多的想回避,都得挺过去。
田无镜摇摇头,
本想不予理会,
但犹豫了片刻,
他还是站起身。
走到一片落叶覆盖的池塘边,
伸出手,
风袭来,
吹散了落叶,露出了一片纯澈的池水,荡漾起阵阵波纹。
田无镜的眸子里,满是冷漠,
在此时,
对着池水,
开口道;
“脸呢?”
………
“脸,早没了啊。”剑圣抱着天天继续道,“你说我一个晋地剑圣,这两年,却一直待在这燕人侯爷身边。
这不是最丢脸的,
最丢脸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每每遇到那些人,看见我时,
会对我来一句:
想不到晋地剑圣竟然………
哈哈哈哈,
你知道我听到这话后是什么感觉么?
不是羞愧,
真的,
一点点羞愧的意思都没了,
就是腻歪,就是烦,就是刚开始离开师傅闯荡江湖时,看见一些趾高气昂的家伙,就想一剑斩了他。
我本以为我看破了,
你懂么,
但我没有。
我本觉得家、国什么的这些,已经和我没干系了;
现在才发现,不对,是我理解错了。
是我以前,
其实不曾真的有过。
我原以为,
我这辈子,一把剑,就足够陪我到头了;
现在才明白,
人,得活在人生里;
剑嘛,
其实和杀猪用的刀、拣煤渣用的火钳子、挑竹筐的扁担,没什么区别;
和那鼻烟壶,和那匠人手中的锤子,也没什么区别;
以前把剑看得太重,是因为我没找到,比它更重的东西。”
………
田无镜继续看看这池水,看着这片波纹。
当初,在大火中的郢都内,他曾将进入二品的心得,告知过剑圣。
现如今,
他终于走到那一步了。
虽然,他曾战胜过剑圣,但你不能说剑圣弱了。
虽然,他比剑圣更早掌握了开二品的能力,但剑圣,并非不能后来居上。
因为,
他是剑圣,他是……同阶最强的剑客!
曾经,
郑凡问过他,自己该怎么练刀?
他的回答是:刀,还需要练的么?
现在,
他的脸上,微微荡漾出些许不屑;
明明早就将路子告诉你了,却居然,想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
田无镜开口道:
“你,找到了么?”
………
“我找到了啊,剑,是人生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呵呵………”
剑圣笑了起来,
对着棺材道:
“其实,老早的,田无镜就告诉过我了,为何他能几次开二品,我上次开一次,就差点人就没了。
你不服不行呐,
这世上,
真的是有天才中的天才。
所以,我就越是感慨………”
剑圣低下头,
伸手捏了捏天天的脸蛋:
“你爹,干什么不好,非得走上那条路,唉。”
剑圣举起酒杯,
对着棺材敬了一下,
道:
“二品是个什么意思,二品其实很简单,我一直以为,他田无镜因为是个武夫,靠着体魄,可以强撑开二品的负担;
但其实不是,
不过是借来的东西,
随手就可以借,
借了,就丢,丢了,就再借;
天地间的无主之物,
不必珍重,不必珍惜,拿来,再拿去,随意,随意。
我干嘛要用自个儿的身体去承载呢?
哈哈哈,
就是他田无镜,也不是每次都拿全身去硬抗吧?
是用拳头,是用腿?
你和他打过,是吧,你说,他是全身都进了二品了么?
不是的,
肯定不是的,
那个负担,不仅仅是体魄,是对你精神,对你灵魂的碾压。
所以,
二品嘛,
不就是二品嘛,
天要下雨,
随手找个盆,
接着呗。”
剑圣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此时,
先前天天放在棺材前的那杯酒,升腾起一缕白雾,没入棺材的缝隙间,这是酒气被吸走了。
相当于,碰杯后的同饮。
随即,
剑圣抱着天天,
走出了密室,
外头,
已经夕阳了。
“孩子,再问你一遭,要不要跟着我学剑!”
………
田无镜伸手,
指向前方池塘,
缓缓道:
“开。”
刹那间,
池水,一分为二;
不是两侧分开,这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不难;
但眼前的池水,
却是上下分层。
田无镜闭上眼,
道:
“我不练剑,借不了你剑意,但可以借你一样东西………”
缓缓地,
田无镜再度睁开眼,
嘴角,
露出一抹轻蔑,
继续道:
“不屑。”
………
怀中,
正抱着剑圣脖子的天天再次听到这个问题,
他马上坚定地摇头,
道:
“不要,我要练刀,剑,不好玩。”
今日,
第二次被拒绝得剑圣没有丝毫挫败和失意,
反而放声大笑,
“剑,可是个好玩意儿呐。”
手指指向空中,
龙渊再度出鞘,
龙吟向天。
须臾之间,
仿佛有一道霞光被接引进了龙渊剑身之上,强横的剑气在侯府上方发出了刺耳的嘶鸣,宛若天上的虹,被接引到了人间。
天天看得眼睛都睁大了,嘴巴也张开,随后,兴奋地拍动起了小肉手:
“嗷嗷嗷………”
剑圣低头,看着怀中娃娃:
“好玩不?”
天天点点头,笑了。
今日,
奉新城内的侯府高手,被惊动了两次;
今日,
侯爷一次喝茶被吓得呛到,一次吃饭被吓得噎住;
今日,
数千里之遥的历天城侯府下起了稀稀落落的雨;
今日,
晋地剑圣虞化平,
再入二品!
————
再求一次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