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色酒液流淌到她的眼角时,阮昭淡然抬起手,将头发撩到一旁,顺便擦掉红酒。
她手掌上戴着的白色手套,瞬间被染红,如同染上了鲜血般。
保安也在这时赶到,将对方制止住,梅敬之看着这乱成一团的场面,登时恼火道:“还把快把人带出去。”
好端端的一个开幕仪式,居然被这种人捣乱。
男人在挣扎中,掉了手里的那个长条画盒,里面的画也应声掉了下来。
阮昭垂眸望过去,眼睛微眯。
“慢着,”她开口阻止道,紧接着弯腰去看地上的那幅画。
那男人见她这样的举动,瞬间气势再次上来:“你敢说你没见过这幅画吗?这可是我从刘森那里买的话,他亲口跟我说,这画就是你修的。现在姓刘的跑了,我不找你找谁。”
刘森就是刘老板,跟阮昭之前一直有过合作。
而地上的这幅画,阮昭确实见过。
这就是那幅,她在西藏时,刘老板就一直上门找她,想要请她修的宋朝古画。
“我是见过这幅画,”阮昭淡然道,男人大喜,可是下一秒阮昭说:“但是我见的是这幅画的真品,而不是这幅赝品。”
男人睁大眼睛,凶狠的盯着她:“你胡说八道,我这幅画就是你修的,你们这群骗子,你快告诉我刘森去哪儿了。”
阮昭缓缓站直身体,冷漠望着对方,“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上当受骗,还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诬陷我,不过既然你执意说这幅画是我修的,那我就让你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蠢。”
不远处,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男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对方就冷淡道:“我正在实验室,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你长话短说。”
“我的未来大嫂,好像陷入了一点麻烦之中。”
对面一秒也不停顿的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等电话结束,旁边跟着助理,低声说道:“傅总,现在怎么办?”
这实在是太乱了,况且助理也知道刚才那通电话打给的是谁,作为傅锦衡的贴身助理,他当然也清楚这位阮小姐的身份,毕竟前阵子网上那些关于她和大公子不实言论,还都是他去处理了的呢。
傅锦衡轻笑:“先看着,我看她挺胸有成竹的。”
阮昭这会儿确实不慌,她不仅不慌,还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可以借用你们这边的大屏幕吗?”
“当然,”工作人员得到梅敬之的眼神示意后,赶紧点头同意。
阮昭将手机上的一个文件夹,传到了电脑上,再放大到面前的大屏幕上。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屏幕。
她抬头望着所有人,声音清冷而坚定:“我这人修画一向都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我会保留每一副修过画的资料,包括这幅画的照片,以及各种鉴定。”
“首先我先来说说这位先生拿着的这幅赝品画,为什么跟我修的那副,不是一幅画。”
“大家都知道古画分为绢本和纸本,宋画多为绢本,包括我们最为熟悉的《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这样的传世名作,都是绢本画。这也就让大部分都下意识的人为,宋画皆为绢本。不过我修的这幅韩贤所作的《赏秋图》,是当时罕见的纸本设色画。”
阮昭指了指地上的那副赝品,很快就有人捡起来。
她直接让人把这幅画全部打开,展览在所有人面前。
阮昭指着画,淡然道:“大家请仔细看,这幅画是绢本话,并非我照片中所拍摄的纸本。而之所以造假者会以绢本作假,是因为纸本画的做旧成本太高,而绢本相对较为容易。这也是绢本画频繁被伪造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里,哪怕是再不懂画的人,都明白了这个人的可笑之作。
这就好比一张油画一张炭笔画,虽然画的都是一个场景,但是画的原材料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直接断绝了他诬陷阮昭的可能性。
“至于这幅赝品画笔势虚浮,毫无大家风范,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幅画是一眼假的伪作。”
在她的几句话之后,那个叫嚣着阮昭修假画害人的男人,面色煞白,再不敢狂妄叫嚣。
其实听到这里,很多人已经相信,阮昭确实被陷害的。
可阮昭心底也知道,这些还不至于完全打消别人的偏见。
她直接用鼠标点开文件夹里的照片,她说:“这张照片,是当时做的碳14鉴定的证书,所有送到我这里来修复的古画,第一件事就是先做碳14检测。”
所谓碳14测年法,就是利用检测,推算出样品大概的年代。
这也是当今考古界,最科学的一种手段,很多文物鉴定也都是依靠碳14。
阮昭一开始就直接拿出了碳14的检测报告,从科学的角度告诉众人,这幅画就是出自宋朝,至于是不是韩贤的真本,就要靠她接下来的鉴定了。
她继续说道:“一般古画鉴定的方法,所以我就说一下目前最权威的,一看画法,古人作画讲究气韵贯通,酣畅淋漓,就是说作画要一气呵成,这幅画就最能体现这一点。不论是笔画的流动还是整体的气韵,都绝非作假者能轻易模仿的。”
此时台下已经不少人在点头,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最后阮昭拿出最重要的一个观点,她说:“请大家这幅画上的提字,特别是这两个姮娥二字,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这指代的便是月中仙子嫦娥。宋真宗名为赵恒,古代素有避讳帝王名讳的习惯,因此在宋真宗之后,姮娥被改为嫦娥。此处依旧唤为姮娥,可见此画绘制的时间应该是早于宋真宗年间。”
因此这题字内容,有些模糊,只能勉强才能辨别出姮娥二字。
要是一般人,还真不可能注意到这细小末微的地方。
“所以集全种种,我判定此画确实是真画。”
不过她刚说完,颇为苦恼的说道:“哦,对了,忘记说一件事,那就是这幅画乃是竹纸所作,宋朝朝廷在产竹的南方,所以他们惯用竹纸。”
这下,再没人发出疑问。
梅敬之带头鼓掌,登时周围一片掌声,在声音渐停后,他淡然开口说:“诸位,这人不知受什么人指使,如此诬陷阮修复师。所以在刚才我已经让人报了警,这件事我们会交给警方处理。”
“我相信刚才阮昭修复师的一番话,一定让大家大为震撼,我也可以跟大家保证,只要是在我们嘉实拍卖拍下的珍品,一定是货真价实的文物。要不然真的会像这位先生一样,因为贪图小便宜,从而吃了大亏。”
本来一次闹剧,在梅敬之的三言两句间,居然成了他给嘉实打广告的一次机会。
就在保安要将那人押出去的时候,阮昭却喊住了他。
对方回头的瞬间,阮昭也从身侧人手里,拿过一杯红酒,结结实实的,冲着对方的那张脸泼了过去。
阮昭泼完酒,冷冷看着对方:“还给你。”
红酒从对方的头上流下来的时候,却跟她被泼时,完全不一样。
狼狈又不堪,惹人发笑。
此刻手机另一端的男人,看着这一幕,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小姑娘,果然不会被随便欺负。
闹剧结束之后,梅敬之低声说:“昭昭,我让人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管好你公司里的人,别让那些破事再扯到我,”阮昭冷冷看着他,再次伸手撩了下,依旧沾着红酒的长发。
说完这句话,她没再搭理梅敬之,转身离开。
她昂首挺胸走出艺术中心,犹如一个胜利的女王。
阮昭出去之后,往前走了一段,只觉得有些厌烦。对,她是喜欢钱,可是她在修每一幅画的时候,都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为了修画,她日复一日戴着手套保护自己的手掌。
为了修画,这么多年,她滴酒不沾,甚至连咖啡这种东西都不敢喝。
可是这些人,却一次又一次的当面羞辱她。
就因为她是个商业修复师?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任由自己往前走,任由冷风吹在她的身上,刮在她的脸颊上。
直到一辆黑色车子,靠在路边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直奔她而来。
阮昭被抱住的时候,都还没意识到,来的是傅时浔。
“你怎么来了?”阮昭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傅时浔垂眸,目光幽深的盯着她,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当他接到傅锦衡的视频电话,看着她从容淡定的反击对方,毫不犹豫的泼酒,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傅时浔低声说:“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不管是修画还是保护自己,她都是最棒的。
阮昭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她看着他,突然问:“你是从实验室赶过来的吗?”
傅时浔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没脱,可见他赶过来的时候,有多急匆匆。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生怕她受了委屈,不顾一切的迫不及待赶过来,赶到她的身边,这一瞬间,她相信哪怕她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这一边。
从来他都是这样温柔待她。
阮昭轻声说:“傅教授,你知道吗?刚才我就在想,这个世界这么大,蠢货这么多,为什么我们也要学那些蠢货,兜兜转转的浪费时间呢。”
傅时浔微微挑眉。
阮昭直勾勾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现在你该吻我了,男朋友。”
这次,傅时浔彻底愣住。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立即行动,阮昭再也不想等待下去。
她已经等的够久了。
阮昭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衬衫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同时也踮起脚尖准备吻上去。
可这一次,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傅时浔。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来。
当这个悠长而炙热的吻中途结束时,男人偏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略带一丝难以抑制的暗哑。
“怎么能每次都让你主动呢,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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