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月是很恼,但看到温印怀中的下下,陆江月又不由抖了抖。
她眼下对猫都有阴影了。
上次脖颈处留下的划痕,眼下都还没彻底好,若不是有下下在,她能再离温印近些。
而温印方才说那句话,她早就已经恼了,可眼下恼了也忍着,隐隐有些发怵,目光都落在下下身上。明明是只小猫,陆江月就是心中别扭。
好几次想上前,都退了回来,最后出声,“温印,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温印余光还停留在一侧的铜壶滴漏上,离戌时还有段时间,她还要赶在戌时前彻底断了陆江月的念头才行。
她刚才是想直接把陆江月气走,听听陆江月方才问的这句话,应当不是短时间内能说完的,让她一直纠缠在这里,只会更麻烦。
气不走,明明怕下下也还在,那就只有送走……
温□□中拿捏着,口中却淡声道,“不重要。”
陆江月愣住。
温印转眸看她,“陆江月,你讨不讨厌我,为什么讨厌我,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根本不介意,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我来见你只是告诉你,为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浪费时间,陆江月,你不觉得没有意义吗?”
温印说完,看了看她,“我昨天尝试着像你一样,去挑衅你,也让你背了黑锅,但又怎么样呢?让旁人奚落你,或是让旁人误解你,我是赢了,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愉悦之处,我不明白,陆江月,总这样,你不累吗?”
陆江月僵住:“……”
温印意兴阑珊,“我昨晚在马车上,没睡好,困了,回去睡了,清维,送客。”
清维福了福身应好。
温印往回走,目光又下意识看了看铜壶滴漏处。
陆江月上前,挡在她面前,“温印,你装什么清高?你自己眼下什么境地,你自己不清楚吗?”
温印捏了捏下下,下下“喵”了一声。
陆江月赶紧退后。
温印慢悠悠道,“嗯,多谢提醒。你今日非要见我,就是特意同我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也回吧。”
温印又瞥了眼铜壶滴漏处,她在计算时间。要甩掉陆江月这只牛皮糖,等怕是没用……
温印踱步出了偏厅,陆江月果然跟上。
清维认得脚下的路的,夫人不是往书斋回的,而是,去老宅大门的,但陆江月并不知道。夫人应当是想直接将她送到大门处,这样最快。
清维看了看天色,还有时间,但清维心中还是暗暗捏了把汗。
老宅的路太绕,陆江月跟在温印身侧,刚才温印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得是她想说什么,“温印,我讨厌你,是因为你什么都有,但偏偏要装清高!”
温印轻声,“那你真可怜,你总是拿无关紧要的旁人为难你自己。”
“你!”陆江月语塞。
温印脚下步子没停下,陆江月也不停下,“温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知道你藏了秘密。”
温印羽睫轻轻眨了眨,没显露过多神色,一面往大门处,一面继续道,“陆江月,每个人每日都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把大把上好的时间都花在了别人身上,哪里有时间好好看看你自己?”
温印转了话题,尽量不让她提后面那句。
陆江月果真被带偏,“不用你管!”
温印好笑,“我为什么要管你?你今日对自己境地的所有不满,除却发泄在别人身上,就没一分是你自己的缘故?你爹不关注你,你兄长不在乎你,所以你也不替自己打算?你把你的时间都放在旁人身上,自己都不爱自己,又凭什么觉得旁人要管你?”
陆江月彻底僵住。
温印回眸,继续往前。
陆江月撵上,“那你呢!你是被人永安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今日还不是一样,嫁给废太子,一辈子被关在离院里,就算来定州这样的地方,也是靠你的外祖母。废太子如果死了,京中多少人等着染指你!”
温印忽然驻足,陆江月以为她会生气,心中莫名一怵。
却见温印看她,眸间淡淡,“所以,我该怎么做?自怨自艾,还是找个看起来不如自己的人去奚落?譬如,陆江月,你嫁到唐家就永无天日了,同唐和宇在一处,同溺死在泥沼里没区别,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国公府在京中,这里是定州,你被他折磨死了,唐家说你病故了,陆家一个字都不会说,因为陆家要的是同唐家结亲,至于你,没人在意……”
陆江月倒吸一口凉气,“你!”
“是这样吗?”温印看她。
陆江月浑身打着颤,温印说到了她心底最害怕被人看见之处,她整个人脸色煞白。
温印凑近,“陆江月,当你习惯了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就将所有的事迁怒旁人,因为这样你才能喘息,但其实真的喘息了吗?”
陆江月面如死灰。
温印继续道,“你再想想,不是唐家又怎样?余家,杜家,何家,有区别吗?当你没能力去选择的时候,原本就等同于听天由命,好的,坏的,都不是你自己做主,是不是唐家又有什么区别?”
陆江月呆住。
温印看她,“你早就该想清楚的。”
温印说完,知晓她应当已经安抚好陆江月了,只剩最后将她送走,时间是够的。温印深吸一口气,脸色尽量平湖,不让人看出端倪。
陆江月楞在原处稍许,又红着脸跟上,不依不挠道,“你说我,你自己呢?”
快至大门口了,温印继续,“我会选自己喜欢的,选自己想要的,我也会抗争。”
陆江月喉间轻咽,“怎么抗争?抗争不过呢!你看现在……”
话音未落,温印驻足打断,“继续抗争。”
陆江月指尖攥紧。
温印最后道,“陆江月,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到门口了,自便吧。”
陆江月这才反应过来,她跟着温印到了门口。
娄府老宅平日里送菜出入的小角门,眼下正有菜贩推车入内。
因为每日都有人往来,禁军只简单看了一眼。
日日出入好几次,禁军也没什么耐性检查,娄家打点的银子收了,随意瞥了一眼就让进。菜贩入内,按照既定的路线没有出格,只让人给鲁伯处送信,“有急事见鲁伯。”
小厮会意,也到鲁伯跟前。“送菜的小厮来了。”
鲁伯脚下微顿,知晓今日送菜的小厮是伍家的人。但路宝看了看一侧的时辰,怎么这个时候?
离戌时还有些时候,鲁伯心中有异,但眼下出不得任何一丝错,鲁伯快步前往。
原本鲁伯就是娄府的管家,鲁伯抽查每日的送菜是平常之事,来人见了鲁伯拱手,“鲁伯。”
鲁伯颔首,秉去了旁人,来人才道,“鲁伯,我家公子特意让我前来知会,如果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提前动手,怕迟则生变。”
鲁伯谨慎,“出了什么事?”
来人应道,“具体不清楚,但公子的意思是,贵平公公还有宋将军那边都动身折回了,应当很快到了。而且,今日定州城内有些不对劲儿,怕是会出乱子,公子怕殃及这处,所以保险起见,请殿下务必先走,怕晚些走不了了!”
鲁伯知晓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伍家不会这个时候冒险让人来,应当越安稳约好;反过来正说明,眼下情况生了变故。
“还请鲁伯告知殿下,请殿下务必提前离开,没时间了,如果真被发现,今日恐怕没机会出城了!”
鲁伯唤了声心腹上前,“知会殿下一声,不等了,现在就放火。”
“是。”等心腹离开,鲁伯背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大的事,即便是鲁伯这样的老人,心中不紧张都是假的!
鲁伯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眼下忽然提前了这么久,鲁伯心中也没底。但好在东家和殿下眼下应当都在书斋这处,他担心的是稍后会不会顺利……
从眼下起,鲁伯的一颗心悬起。
很快,就要东窗事发了。
书斋内,安润一直守在二楼阁楼的窗户处,他方才是看着夫人领着陆江月往娄府外去了。
安润又下意识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今日内已经看了无数多次了,尤其是从夫人离开书斋之后。他原本也怕陆江月胡搅蛮缠,但眼下看,夫人果断领了陆江月往大门处去。
往返的时间是来得及的。
安润心中一面安慰着,一面心里也隐隐担忧着。
“回了吗?”李裕没在窗户处,从温印走开始,李裕手中的那本书一页都没翻过去过,一直停留在同一页,每一瞬似是都有一载那么长。
眼看着时间渐进,即便还有余地,李裕也渐渐按耐不住,所以朝安润问起。
安润摇头,“还没看到,方才是见夫人领着陆江月往大门处去了,大门处回来要不了多长时间,殿下放心,夫人能赶回来的的。”
李裕没作声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裕也由早前的尚且坐得住,只是看不进去书册,到眼下已经坐不住,起身在二楼阁楼里来回踱步……
时间越久,他心中越不安。
哪怕知晓温印就在府中,也哪怕知晓以温印的心思肯定能应付完陆江月胡来,他心中还是下意识得不安。
他早前没告诉温印,昨晚一宿没睡,但临到拂晓快至定州城时,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冗长繁琐,又时断时续的梦。
梦很长,长到好似浑浑噩噩过了过了许久,但忽然惊醒时,却又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惊醒,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他祭拜的墓碑上,写的是亡妻,温印……
他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
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分明当时觉得梦很真实,但醒来的时候,最后记得的也是“亡妻温印”几个字。
那种缓不过气的窒息感,近乎将人吞没。
但是当他看到她还好好躺在他怀中,还安静睡着,没睁眼的时候,他整个人仰首靠在马车一处,好似劫后余生一般,需要时间慢慢缓和……
他也缓和了很久。
直至,即便梦里的事情大抵都记不清,但心底弥漫的那种难受和经久不曾消去的剜心蚀骨,还似历历在目。
所以晨间在马车里见温印醒来的时候,他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因为,他才经历了一场噩梦。
一场冗长,又真实的噩梦。梦里,他持剑登上了天子殿堂,每一步都是对李坦的愤恨……
而眼下,温印离开的时间越长,他指尖越是麻木,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但两处的忐忑仿佛都重合在一处。
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在心头开始慢慢蔓延着,就好像,经历过的事情,再来了一次……
这个念头,让他忽得冒出冷汗。
也让他心中越发失了沉稳。
“还没回来吗?”他的声音隐约有些发涩。
安润刚应声还没,再等转过头去时,却远远看到鲁伯跟前的人来了书斋处,安润紧张,“殿下!”
李裕上前,安润脸色有些不好,“殿下,夫人还没回来,鲁伯让提前走!”
李裕诧异,“怎么会提前?”
安润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