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亦在朝中任职,正是凤阁侍郎裴新文。父亲常常在饭桌上还讨论国事,也曾提及过公主,此次他进宫来,父亲更是暗示过他,要在公主面前表现得端正一些。
裴绪压力很大,再加之,从时常来往的好友那里听闻了不少传言。
说这位公主目无法纪,蛮横专治,作风很有问题,对国师有不轨的企图。
对于信教的人来说,这样的传言,便相当于是在说,公主对天上的神明起了色心,与那觊觎女娲的纣王又有何异。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传言都是假的,裴绪也绝不希望被公主看上。
大金以前,科举制度还不完善,寻常的学子若没有门道,便很难进入宫城,那时候驸马的身份很值钱,尚公主便意味着一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现如今不同了,但凡有志气的学子,都不肯去尚公主,因为身为驸马有诸多忌讳,大多不能担任朝中要职,又如何实现心中的抱负。
因此此次进宫前,裴绪的友人们都忧心忡忡,希望自己不要被公主看上,另一位榜眼和探花亦在其中。
却没想到,他就是这么倒霉,竟然被公主单独留下。
公主的恩宠让周围数双眼睛都看向这边,让本就不平静的裴绪更加紧张,偷偷地握着拳,不停地悄悄提气。
乐曲停了,赤印使臣大笑着离场,离场前双手抱拳举在头顶,大声说了一句长长的话。
交流官喜气洋洋地替他翻译道:“波鲁大人是我们赤印有名的乐痴,他很喜欢金国的曲子,他说是他听到的最美的音乐,忍不住就想翩然起舞,如果能一直听到这样美丽的音乐,他会流连在金国不忍离去。”
太常寺卿站起身来拱手致意,客人夸他招待得好,当然要致谢。
鹤知知却看向了左边,那一排单独的桌椅被莲花座垫高,用檀香萦绕着,只坐着国师一人。
这些年来,金国的新曲子大多都出自睢昼的手笔。
不管是可以被歌女和着诗词吟唱出来的小曲,还是全部由器乐演奏出来的恢弘乐曲,他都非常拿手。
每一次听他写的曲子,都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哪怕不懂音乐的人,也能直观地感觉到好听。
有的时候鹤知知会不由自主地想,这世界上好像没有能难得到睢昼的事情。
她的目光似乎被察觉,睢昼撩起眼帘,朝她直直地望了过来。
和她的目光对上,睢昼弯起唇角,微微一笑。
鹤知知迅速地收回眼神,撇开头。
她用手指抵着唇瓣,反复蹭来蹭去。
裴绪的凳子是额外加的,有人从旁边经过,不小心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裴绪连忙回头说:“无、无碍……”
对方是唐大人身边负责招待使臣的官员,还没道歉呢,裴绪便已先开了口。
那人眼珠子在裴绪和公主之间转来转去,嘿地笑了一声,拍拍裴绪的肩膀,喊了声“世侄”,便抱着肥肥的肚子离开。
鹤知知以手掌撑着脸颊,跟裴绪凑近了些,问道:“你很紧张?”
裴绪正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听到鹤知知跟他说话,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我,嗯,是的。”裴绪并不擅长撒谎,干脆直接承认。
鹤知知又看向他的手,因为刚刚的碰撞,它们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握成两个铁拳,正放在桌上。
这动作放在如此文弱的书生身上,已经堪称暴力了。
鹤知知轻声问:“你想打人?”
“什么?”裴绪脑袋发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赶紧松开,在衣摆上抹出一个湿痕,是汗的印迹,“不不不,我……微臣,微臣只是紧张,紧张的时候微臣就特别喜欢抓点什么东西在手上。”
“噢。”鹤知知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瞥见旁边有一盘核桃,便拿了过来,放在裴绪面前。
裴绪懵懂地看向鹤知知。
鹤知知点了点下巴,示意道:“喏,你捏吧。”
裴绪双眼立即瞪大,满是感动。
公主竟如此照顾他。
他这种小怪癖不知被父亲训斥了多少次,责令他一定要在人前改过来,免得遭人耻笑。
他为了不被公主误会有斗殴之嫌,才不得不解释,公主却没有怪罪他,也没有嘲笑,还替他想了办法作掩护。
只、只要他在这里剥核桃,就不会有人看出来他的紧张了。
裴绪用力地点点头,双手环抱着那盘核桃,一手抓起一个,蹙眉抿唇,奋力一捏,就碎一个。
不一会儿,面前的盘子里就堆上了一堆果肉。
裴绪专心致志地捏着核桃,表情果然舒缓下来。
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屏蔽周围所有人的打量。
鹤知知看得津津有味。
这可是聂龙山下野生的核桃,壳非常非常硬,没有专用的工具,很难打开。
这裴绪看着柔弱无力,却把这硬得出奇的核桃一捏一个,如此反差倒很是有趣。
左右无聊,鹤知知便干脆托腮欣赏起裴绪的捏核桃表演。
这一看,倒是能看挺久。
左下首的莲花座席上,睢昼朝公主的正席望了好半晌,都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应,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点星端着一个银壶上来,替睢昼换杯。
“大人,您尝尝看,这个果浆很好喝,公主那边也是用的这种。”
说完却没得到回应,点星奇怪地探头一看,结果给吓了一跳,大人的神色怎么这样吓人。
“点星。”睢昼声音恻恻的,“你说。”
“大人,说什么?”点星摸着脑袋。
“你说公主殿中,是不是真的很缺一个剥核桃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