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以后,睢昼才隐约明白过来,当初皇后仿佛无意间被他听见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早有预谋、故意要说给他听的。
之所以能明白这件事,是由于睢昼陪着鹤知知体察民情,看多了一些风土人情,才逐渐意会的。
睢昼自己无父无母,仅有的师父也在十几岁时就离他而去,知知又是皇室贵女,自然不像寻常百姓家。有些规矩,是不会有人告诉他听的。
直到睢昼亲眼见着了一个小富商户家的老夫人,对自己家新讨的媳妇百般苛责刁难,上上下下地挑剔不是,才明白过来,皇后先前的所作所为同这老夫人一样,是在树威。
看着那位新媳妇被磋磨得泪水涟涟的惨样,睢昼心有戚戚焉。但很快又感慨自己运气好,比之这个富商家老夫人的所作所为,皇后娘娘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诫了他几句,真是宽宏又慈和。
正所谓君子不能只顾独善其身,而一定要让他人乐自己所乐才行,睢昼怀揣着这样的责任感,对着那老夫人谆谆教诲了近半个时辰。
他讲起课来,鞭辟入里,引人入胜,听的人稍一不注意,便会被他说得眼前直冒星星,脑袋中也没了自己的思路,不自觉就完完全全跟着他说的去做了。
那老夫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更是防不胜防,半个时辰之后,她已然脱胎换骨,发誓要向当今皇后学习仁爱慈美的治家之道,打心里将自己那新讨的儿媳妇当做刚生下来的亲闺女一般疼到了骨子里,一家人和和气气,亲亲密密,再也不复往日的硝烟。
睢昼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鹤知知正在屋里等他,见他带着笑意走过来,起身便迎了上去。
鹤知知自然知道睢昼方才去做了什么,因而迟疑半晌,伸手替他抚平衣领边的褶皱,又被他攥住手心,鹤知知担忧地皱着眉问:“如今你又无法入仕,没有职位,只能跟着我做一些闲事,你会不会不高兴?”
原先的睢昼挥斥方遒,身无权杖却也能号令天下能人志士,哪怕是梦呓出来的一句话,也会被万千百姓奉为圭臬,恨不得雕刻在石头上,日日捧在床头。
但现在,睢昼丢弃了以往的全部风光,原先他与天下才子谈笑风生,如今却只能同一个后宅妇人辩论,鹤知知只怕,他心中会觉得失落,进而滋生悔意。
鹤知知目露忧虑,真心实意地担心着。
睢昼讶然地睁大眼睛,很奇怪地看着鹤知知,道:“我当然高兴,不用干活,谁不高兴?”
鹤知知:“……”
竟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但这句话一出,立刻说到了鹤知知的心里,让鹤知知瞬间笃信不疑。
真的,她也最讨厌干活了。
以前鹤知知还老想着替母后分忧,想要母后认可自己,现在,那等雄心壮志早就散尽了,她只想天天躺在自己床上睡大觉,有什么能比睡大觉更值得让人期待的呢?
自从母后让她接手的事情越来越多,鹤知知便变得越来越烦,忍不住天天拉着睢昼抱怨。
“那些个大臣,白日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悄悄的没动静,一到了要睡觉了,要歇息了,那折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递,我还不能不看,不看的话又要被母后质询,天哪,就不能提早一点说吗?”
“还有那个姓全的,对,就是上回跟你说过的那个,半个月没洗过头的。他的眼界好似只有针尖那么大,一丁点的事情就要禀告母后,害得我常常被母后提到中宸殿去问话,告状精呀他!”
“这阵子更是了不得,新近迁来的那个刘高,我真怀疑他当官来历不正,改天得了空,真要好好去查一查。上回我派人去他那儿要一份文书,他不晓得我宫里人的来历,大约当成了什么平头小官家的小厮,竟吃了他好一通刁难,寻寻常常的文书交接,被他作了好大一番文章,真是显出他的官威来了。”
越说,鹤知知越是气得简直头疼,撑着额头默默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