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久旱逢霖 千人玉 4180 字 2个月前

那一刻的辛望云笑得很甜,甜到吴霖甚至错觉以为就可以这样走到永远,可惜不幸的恋人在相爱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甜蜜的诅咒,这是吴霖太晚才明白的道理。

两人回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好在给姥姥扎针,见吴霖他们进来了,就说姥姥还是没有醒过来,估计得到了晚上才会有反应,让他们耐心点,别着急。

“知道了,谢谢姐姐。”

“嗯,你看着这瓶水,快吊完了就摁床头的铃叫我,今天早上要吊三瓶水,你可千万别走神。”

“放心吧,我们两个人,不会看漏的。”

“那就行,我先去别的床了,折叠椅你们可以放在墙角那,累了靠一会儿。”

护士出去的时候随手带上了门,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医院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雾气,吴霖走过去,伸手画了个笑脸。

“姥姥去泉临之后住我妈妈朋友在的医院吧,她刚刚问了,说能给姥姥留个套间,到时候我们去陪护方便些。”

“不用了,这些事吴霄会安排的,他既然说了要把姥姥接过去,就肯定已经想好办法了。”

“吴霄这么靠谱的吗?”

“他只是冷了点,该做事的时候还是很利索的好吗。我们家没有成年Alpha,所以吴霄从小就把自己定义为了顶梁柱,家里的事情也一直是他在帮姥姥分担。”

“那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好好长大啊,也做了相当大的贡献呢。”

“那确实,”辛望云宠溺的笑了笑,“这是家国繁荣的最大要事了。”

吴霖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幸福一点,虽然无父无母,在极其贫穷的地方长大,但也因为两个仅有的家人而得到了一个孩子应该有的保护,这样辛望云或许就不会知道他到底是从什么样的泥潭里爬出来,也不会知道他为了站在自己面前,到底耗费了多大的运气。

姥姥的苏醒期出奇的漫长,到了第三天都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吴霖原本悬着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慌,已经到了无论怎么压抑都无法掩饰的程度。在辛望云不知道的真相里,其实吴霖吴霄和姥姥的关系并不全是舐犊情深,这个农村老太太苦了一辈子,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只有两个孙子可以相依为命,可悲惨的命运没有激发她对孩子们的爱意,反倒是让她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仇恨。恨自己没有文化,没能走出贫困的土地,恨社会不公,没能让恶人尝到恶果,也恨这两个孙子,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也许就不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所以从小,吴霖和吴霄就是在一种几近于疯狂的打压和逼迫下成长的。姥姥不让他们穿自己做的新衣服,也不给他们买力所能及的玩具,理由是穷人家的孩子配不上,她希望这两个孩子能习惯贫穷并且接受贫穷,这样他们就不会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对不切实际的富裕存有幻想。除了极其贫寒的成长环境,姥姥还逼着吴霖他们读书,要他们比同龄的孩子付出多无数倍的努力,因为她觉得造成自己和女儿一辈子悲剧的根源就是没文化,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有了文化就可以在城市里立足,而书读得越多,人就可以爬得越高,只有站得高了,才可以把企图欺负自己的人都踩在脚下。

在这种畸形的成长环境里,兄弟俩和姥姥形成了一股奇怪的情感羁绊。他们一面深爱着姥姥,心里非常清楚这个孤苦的老太太为了抚养自己成人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但同时,他们也惧怕姥姥,压在姥姥身上巨大的仇恨和创伤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朝夕共处中慢慢过渡到了他们肩上,只要姥姥的痛苦存在一天,他们的快乐、幸福,乃至希望,就有罪一天。

为了对抗这种无处纾解的罪过,吴霄变得越发的压抑和倔强,他完整继承了姥姥的仇恨,把自己和弟弟生活的所有不幸全部归罪于程至礼身上。为了复仇,他将个人的情感和需求完全视为无用的存在,只要能达成目的,多大的牺牲和多险绝的道路他都愿意尝试,仿佛只有把程至礼彻底地踩在脚下,他才可以在漫无天日的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出路。而吴霖则正相反,虽然深爱着姥姥,但他抵触姥姥身上的一切——仇恨、狭隘、顽固、极端,这些统统让他窒息。他希望过上一种与姥姥希望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富贵也好,贫困也罢,只要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不一样,那他都愿意尝试。兄弟二人,一路相互支撑着长大,却在人生选择的路口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自此,吴霄的冷漠和吴霖的激进,全部变成了结在窗户上的雾气,让兄弟俩明明咫尺之远,却再无法彼此窥测。

“吴霖,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做个思想准备。”吴霄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抽烟,这次来清山几乎烟不离手,和吴霖交接班这短短的半小时里已经抽了四根烟,“姥姥现在的情况不乐观,上了年纪的人得这个病,经常说走就走了。”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没想到吴霄能把这么难听的话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吴霖开口时连声音都在发抖。

察觉到吴霖的抗拒,吴霄难得的轻微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现在自欺欺人没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吴霖觉得非常好笑,从小到大,俩人为了对抗姥姥的高压一起闯了不知道多少个难关,在他的意识里,他和吴霄是要一直这样拼下去直到把姥姥带出悲剧的牢笼的,可是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吴霄却让他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医生都还没有下定论的事,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好准备的。姥姥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搬去大城市住,她才不会说话不算话!”

在吴霄的印象里,吴霖的倔强一直都是隐忍的,不像他一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兄弟俩仅有的几次针锋相对,几乎都是以吴霖的让步收场。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有男朋友在身边,还是因为真的事发突然,他又久违地见到了那根被吴霖小心藏起来的针,带着一股巨大的不甘,锐不可挡。

“就算姥姥能撑到那一天,她也永远接受不了你想过的那种生活。”吴霄不明白吴霖为什么一定要姥姥重新接受一种思维方式,两代人的隔阂,根本不可能通过老一辈的妥协来达成。

“她接受不了只是因为她没见过!”

“可是你……”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呢?我已经读了泉临大,毕业以后绝对可以当上一名设计工程师,不用向程至礼宣战,也不用爬得高高的把谁踩在脚下,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姥姥看到了,自然会理解。反倒是你,站得高真的就能望得远吗,万一你爬上去却发现远处空无一物,要怎么办?”

“那就让它有,”吴霄和辛望云差不多高,但是人很瘦,和吴霖一样,大概是家庭遗传的营养不良,站直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吴霖,姥姥要的不是你所谓的好日子,她只是想要个说法,要那些对不起的她的人和事能有个报应。你口口声声要向姥姥证明,真的是为了她吗?你难道不是想向你自己证明吗?这种生活只有你一个人想过而已啊!”

“你们……”完全听不懂这兄弟二人在说什么的辛望云艰难地插了句嘴,“算了吧,别争了,我们泉临人说身前不议身后事,不吉利。”

“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吴霄是真的看辛望云不爽,这人一看穿着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吴霖不知道怎么想的,从小到大都爱和姥姥对着来,现在更是把姥姥说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口口声声的一定要等姥姥醒过来,姥姥要真醒过来了,看见他领回来这么个玩意,还不得又被气晕过去。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吴霖是我的人,我……”

“你闭嘴,长兄如父,我还没死呢,你是不是我们家的人,吴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