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水火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外乎此。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若是萧侯爷还在……”

“在又如何?”柏砚早就没了耐心,这多年来,他听过的恶毒之语多了,这壮汉骂的几句并不新鲜,只是被泼的这一身水,着实腥臭难闻。

素来喜净的柏砚抬脚就想走,但是身后一道冷冽的声音生生叫他停住脚。

“活的时候没有管教好你,死了更是管不着……柏大人,你可是这意思?”

柏砚脚步方迈出一点,一听到这声音,他像是一下踩空了似的,而后自脊背而上窜起一股寒气——萧九秦。

平津侯萧九秦。

十五岁前是郢都恣意狂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簪花游街的探花郎都不及他风流蕴藉半分,但是十五岁后的他,父兄征战北狄,中伏身死,而他,匆忙间一夜长大。

大梁朝廷素来重文轻武,平津侯之后竟找不出一个能领兵打仗的,也就是那时,十五岁的萧九秦孝服未除,临危受命。

虎父无犬子,萧九秦不负众望,仅仅十五岁的年纪便将北狄定在狼吼山以北,再难让其侵进方寸。

五年过去,北狄就是再凶厉的狼也被磨平爪子,萧九秦时隔五年回郢都,身上的煞气令人下意识的就想规避。

柏砚转身。

只需一眼,他便怔住了。

萧九秦手执缰绳,他形相清癯,风姿隽爽,右眼下一道寸长的疤痕格外瞩目,加之那一身玄色交襟劲装,衬得他容色分外冷峻。

才不过弱冠年纪,已然满身肃杀,他居高临下盯着柏砚,犹如一把利剑直入心肺,柏砚不自觉呛了声,咳嗽声惊醒了满地的黄叶。

“你……”柏砚嗓子干涩,喉间像是堵了麻布,声音跟砂纸磨碎了似的,片片支离破碎,直接搅尽在无情秋风里。

萧九秦只看见他唇动了动,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即便说了……也不重要。

柏砚微仰着头,有些难受,但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五年不曾有了。

萧九秦在外征战五年,从未回过郢都一次,祭祖烧纸都是和着北疆冷刀子似的风,他爹死在北疆,魂归故里都是骗人的,因为连尸体都拼凑不全的人,哪里有什么“归乡”呢!

柏砚看着萧九秦下马,一步步走近,胸腔中陡然涌起一股热火,直烧得他脾肺细细密密地开始疼。

“柏大人别来无恙,惹人嫉恨的本事见长啊!”

柏砚落魄的样子不多,萧九秦这会儿瞧着只觉快意。可这么瞧着,那清隽的脸白得跟纸似的,他咂摸着那点快意又觉得不爽得很,好像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心略略往外扯。

柏砚自然看不出萧九秦“复杂”的心绪。

萧九秦这多年像是卯足了劲儿在长,直接高出柏砚好一截儿,他眸子淬着火星子,那狠戾的光灼得柏砚想偏头避过。

可他忍住了。

不仅忍住了,而且丝毫不落下风,反唇相讥,“怎么,侯爷也想试试?”

柏大人湿了半边身子,脊背却挺直,无人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后背像是蒙了湿辣的水,骨头连着筋一块儿叫嚣。

疼,怎么能不疼呢!

苍白的脸非要摆出一副执拗的模样,萧九秦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这样一张脸,骗得他爹心软,骗得他娘如珍似宝,骗得他兄长倾囊相授,更骗得他……不要脸面的凑上去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