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当然不知道卡拉亚的心思,他正在不好意思。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秋濯雪一直是个随遇则安的人,正是因为这种随遇则安,让他见识到这世间截然不同的面貌,也学到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本事。
毕竟有些东西在书上是绝学不到的,就像洗盘子。
秋濯雪还没有听说过哪本书记载过如何洗盘子更轻松更省事儿,如何将油腻腻的污垢从手上与盘子上刷去。
这本事得到后厨去,只有洗惯了盘子的人才清楚。要想学这样的本事,还要跟他打好关系,要是你看不起这本事,他当然也不会跟你说其中的诀窍。
会洗盘子听起来好像是件无足轻重的本事,在大是大非上帮不上半点忙。
可换个角度来想,人总要吃饭,吃完饭总会有盘子要洗,洗盘子的本事无论何时都派得上用场。
倒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再厉害的大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说不准也要去洗盘子。
秋濯雪不但会洗盘子,还会劈柴、修房子、抓药、烹饪、摇骰子、吹糖人、酿酒等等杂七杂八的本事,这些本事经常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派上用场。
对他而言,这些本领就跟曾经学过的琴棋书画还有武功一样,只分技艺精湛与否,倒是不分雅俗高低。
因此,他并不是在不好意思洗盘子这件事,而是在想付钱的事。
秋濯雪对钱这种身外之物一直不算看重,甚至说不好听些,几乎可以称之为散漫。
不单单是对自己,对别人的赠予更是如此。
慕容华与风满楼一直都喜欢在秋濯雪的荷包里塞满金银,他从不推辞;江湖上的人认出他来请他吃饭,秋濯雪只要有空,大多应允,绝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两位挚友是担忧秋濯雪在外照顾不好自己,钱财对他们而言是最方便也最有效的关心了。而江湖上的陌生人则大多是冲着烟波客这个名号,想与秋濯雪结交,又或是单纯地只想以“请到烟波客”这件事为吹嘘的资本出去卖弄。
秋濯雪从来不推辞两位挚友的好意,也不拒绝陌生人的诚意。
他本来不该介意越迷津付钱这件事的,更不必说,他们已经结伴而行这么久了。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就是叫秋濯雪忍不住感到心烦意乱,不好意思。
这就好像在路上看到一只漂亮簪子,男人总是想帮心上人买下来,而不是看着她自己掏钱买下来。
虽然最终结果都是戴在头上,但这其中的区别就差得远了。
这世上有许多喜欢秋濯雪的女子,她们总是看到秋濯雪最好的一面,看到他英俊潇洒又风流多情的地方,听到他的事迹,也都很为这些倾倒,偏偏秋濯雪完全不动心。
倒是越迷津似乎总是遇到秋濯雪最糟糕的一面 在他面前,秋濯雪不但是个隐瞒内情的“骗子”,还逼他毁去剑约,又将血劫剑的麻烦带过来。路上更是叫月影算计打伤,病恹恹地躺了几日,之后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去墨戎,狼狈不堪。
眼下更干脆,秋濯雪连钱也摸不出来,厚着脸皮看越迷津付账。
尽管秋濯雪知道越迷津根本不会在意,可他就是忍不住叹气。
为什么他偏偏就只在越迷津面前,是个骗子、穷鬼、倒霉蛋、麻烦精呢?
嗯,还有登徒子。
想到昨夜的对话,秋濯雪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确是个很会让自己开心的人,就算是眼下这种情况。
马车重新回到了大路上,他们现在并不着急赶路,马车并没有因为懒散而放慢速度,卡拉亚的药在这个小镇上抓不齐,得往前赶路,看看下一个药铺里能不能抓到。
太阳正灿烂地照在两人的脸上,严酷的热意宣告着炎夏到来,越迷津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怀念起山里清凉的日子来。
他很快听见了秋濯雪的笑声,对方又如平日一样调侃出声:“说起来,越兄啊越兄,这番要是没了你援手,秋某恐怕仍要去洗三个月的盘子了。”
如此真挚,动人心弦,叫人难以分辨真假。
越迷津冷酷地想:没了我,只要你说一声,多的是人来帮你付钱、赶车、甚至打跑讨厌的人,我只会杀人。就算什么人都没有,你自己也能解决这点小麻烦。
七年不见,秋濯雪都好好活过来了,越迷津当然不认为对方真有这样离不开自己。
越迷津道:“为什么要三个月,难道你不会抓卡拉亚一起吗?我自己的房钱又用不着你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