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弯起时,衣襟滑落,露出手臂上狰狞的抓痕的伤口,还带着昨日清理过后结痂的血迹与伤疤……
沈山海愣住,一瞬间,心如刀绞般,那个抓痕,是鹰爪抓痕!!
还有少了血肉处!
是林北时候……
沈山海不敢想象父亲当时在乌素太的铁骑和雪鹰追赶下发生了什么,但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每一处都像是刀子割在他心底。
而当沈迎脸上的半张面具摘下,露出面具遮挡下早已模糊的半张脸,沈山海猜不到当时是如何血肉模糊的场景……
父亲是活下来了,但父亲经历的,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残忍和痛苦。
沈山海泪崩。
沈迎声音沙哑:“我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不要告诉你娘亲,她胆子小……”
沈迎说完,沈山海再度上前,紧紧抱住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又似被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沼泽里,他想拼命把沼泽里的父亲拽出来。
这还是看得见的手臂与面具下的那半张脸,父亲身上,还有多少没敢让他看到的地方,藏着多少狰狞的伤口?
这些伤口为什么到出现在还没好?
这些都像钢针一样,一根一根扎进他心底,疼都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拥着父亲,颤抖着,泪流着,一句都开不了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昏已过,入了夜色,沈山海的情绪才平和下来。
父子二人才重新坐回外阁间的案几前。
平静过后,沈迎才同沈山海说起早前的事。
“当时林北战场情况不容乐观,你二叔是战场的主帅,但只有他涉险,乌素太才可能冒险去追,林北驻军也才有机会烧掉东西两路粮仓,扭转战机。你二叔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我私下去找了余亚将军,同他说,你二叔是一军主帅,他活着比我活着更能让林北驻军和百姓安心,我请他帮忙,瞒着你二叔。在你二叔佯装偷袭乌素太大营,引乌素太追击之后,一半的人同你二叔一道,另一半人偷偷同我一道,落在队伍稍后,将乌素太引去了另一条路……”
这些沈山海听过,但从父亲口中说出时,又多了一分莫名的悲壮。
“我同你二叔身形像,样貌也像,逃跑的过程中,我会不时回头,巴尔人其实分不清楚我同你二叔,他们确认我就是你二叔,我知道撑不了太久,但我撑的时间越长,烧掉东西两处粮仓,和你二叔逃出乌素太追杀的机会就越大。等乌素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我当时想,反正也活不下去,跳崖也好过被巴尔人折磨而死,但即便我跳下去,乌素太的雪鹰也一直跟着我,我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利爪撕裂血肉的疼痛,我以为我会死,但许是命不该绝,我被一对逃离林北的巴尔老夫妇救下,他们也没想过我能活,但我活下来了,醒来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沈山海终于知晓为什么当时二叔带人寻不到父亲,因为父亲早就不在原处,而是被人救去了巴尔……
“那,为什么,为什么爹你活着,不告诉二叔,不告诉娘亲和我……”沈山海一直不明白。
沈迎看向他。
沈山海沉声道,“就算你变成什么模样,娘亲都不会……”
沈迎轻声道,“山海,你帮爹宽衣。”
沈山海颔首。
上前替他慢慢脱下衣袍的时候,沈山海僵住。
眸间的神色,比见到他的手臂和半张脸时,更无所适从……
“怎么会?”沈山海不敢相信。
沈迎又道,“把衣服披上吧。”
沈山海照做,心底的悲痛,不知当用什么言语形容,但又怕父亲见了难过。
沈迎叹道,“早前在曲城的烧伤一直没好,伤口一直溃烂,后来浑身上下被鹰爪抓伤,迟迟不能愈合,虽然勉强吊了一条性命,但大夫说,这伤口溃烂治不了,我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活不过半年一年,失而复得,再次失去,这种痛苦更深远而长久,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你娘以为我死了,也好过,让她见到我这幅半人不鬼的模样后,又撒手人寰,那还不如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了。”
“可是……”沈山海攥紧掌心。
沈迎继续道,“山海,我也并非没有私心。你过继在你二叔名下,比同爹在一处好。就算老师之事过去,爹幸免没有获罪,但跟在爹身边,和跟在你二叔身边是天壤之辈。你从小喜欢习武,跟你祖父,曾祖父一样,但爹从文,爹能帮你的很少,你原本就过继给你二叔了,你跟着你二叔,比跟着爹强。这也是爹的私心……无论是你娘,还是你,爹不在,对你们二人都好。”
“我和娘都不这么想。”沈山海深吸一口气,眼眶中再次泛起泪光,只是不如早前那般失控,而且趋于冷静。
沈迎又道,“山海,爹也并非没有旁的顾忌。虽然老师之事已经过去了,但始终有那道间隙在,即便天子护着沈家,护着你二叔,但朝中之事,日后谁又说得清楚?伴君如伴虎,明日的天子未必就是今日的天子,还有日后的东宫,东宫的儿子,爹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在林北的一捧黄土里,爹死得越壮烈,天家就越不会计较沈家,计较你二叔,计较你……这些爹都要考量,所有的考量里,都只有一条是最好的路,那就是死在林北。你在东宫身边这么久,也耳濡目染朝中之事,你小时候或许不懂,但眼下应当明白……”
沈山海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