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巢鸠居

从后视镜,莫慎远能看到姜祁山流畅的下颚线,以及张扬笑的模样。

唯独看不见,在潮湿的茶色发丝下,双眼里疯子才有的亢奋。

两人都是遍体鳞伤,又是夜晚骑行许久,避免回程太累,干脆找了偏僻旅馆,在前台似笑非笑的视线下上了楼。

莫慎远和男人谈的恋爱,不自主就和姜祁山保持着合适距离,洗澡时也一定要进去才脱衣服。

隔着磨砂玻璃,人影晃动,吓得莫慎远心一跳。

“我买了短袖,哥将就穿吧,干净。”

这时候羞赧作态,反倒让人起疑心。莫慎远强作镇定,拉开门接过衣服,小声说了句谢谢。

“伤口别沾水,等下消毒,把头发吹干就可以了。”

“你……怎么在我父亲家?”

不说防盗监控,就是围墙庭院就无法让陌生人进去。

对方倒是坦诚给了个答案。

“我在跟踪哥。”

衣服坠地,莫慎远恍惚捡起,拉扯到后背的伤口嘶了一声。

跟踪?

“啊对不起。”

姜祁山的嗓音浸润了些瑟缩,半晌又鼓足勇气,离磨砂玻璃门近了一些,“我从家里逃出来,很想找你,可是我打不通。”

“所以就在医院楼下等你,然后一直跟着哥。”

“打扰了真的很对不起!”

“但我们一起逃出来了!”

水龙头排着热水,热气将玻璃熏得一片白。

莫慎远愣神地沾湿毛巾,“……跟踪,总是不好的。”

他忽然想起傅竹疏来。

冷战时候傅竹疏说过一嘴,抱怨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当时他还想是傅竹疏工作忙碌出幻觉,差点心软回短信。

视线飘到玻璃门,莫慎远抿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到底是从小看着的孩子,熟悉感还在,刚冒头的戒备被压下去。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

认出莫慎远的那一晚,他看出姜祁山试图装成右撇子——也许是想假装前一晚没见过。

能从泥潭走出的孩子不会是简单人物,但不论如何,有意外的话,远离就是了。

他现在只想过轻松的人生,其余一概不管。

旧旅馆光线暧昧,莫慎远趴在被褥上,后衣被掀开,外绽的皮肉触目惊心。

微凉的指头触碰上来,很轻,几乎只贴着肌肤上柔软的绒毛。

“几点了?”

“凌晨四点了。”

“哥哥,明天还上班吗?”

“嗯?”带着鼻音,“我明天调休。”

“明天是周六,我也休息。”

“那正好,睡吧。”

沾着药水的棉签点涂上去。

莫慎远早已疲惫不堪,痒意和疼痛感并行,不禁半醒中长哼一句。

不重,却狠狠挠了一下姜祁山。

他捂住嘴猛地后退,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视线因为心跳节奏变得模糊不清,棉签被按成两段。

静如死水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姜祁山以为他会死,死在这个偏僻的旅馆。

半晌,他牵起唇角,颤抖着手缓慢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男人背部,竟然从对凌虐美感的欣赏中,滋生出莫名的酸意。

像是胃被攥住,让他有眼眶发热的冲动。

为了克制那样怪异上瘾的情绪,他缓缓抬起手,掐住小臂的一块皮肉,面无表情地使劲。

松开手时,那里已红了一片。

男人睡得不舒坦,但因为疲惫很沉。

姜祁山就这么站着,垂眼看到了天明。

待太阳悬在半空,他恍然回神,转了转僵硬的身体关节,随后走到衣帽间,摘下莫慎远半湿的裤子。

修长的指头从裤兜掏出,多了一个小巧的电话卡。

姜祁山漫不经心地取出耳塞,走至莫慎远床边,一边一个给他塞上。

小电视机莹莹发亮,死寂的房间内,姜祁山坐在莫慎远边上,兴致缺缺地调频道。

一切都很无趣。

直到一个标题吸引了目光。

“肿瘤业务创新高,民复发布会”。

姿势不变,浅咖的瞳仁极其缓慢地滑向一侧,落在熟睡的男人身上。

一会,又盯回电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来有回。”

“才是对战争的尊重。”

“你说是不是,哥哥。”

姜祁山取出手机,将那枚电话卡插进去,没找到傅竹疏的号码。

竟然把傅竹疏删了。

垂首敲敲屏幕,没花费多少时间,他就找回想要的电话。

发丝乖巧地垂下,年轻人的双眼带着让人心惊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