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矿这一声吼,可把屋里人惊呆了,别说正在跟呦呦玩的文凤惊掉了嘴里的瓜子,就是卫孟喜也差点惊掉了舌头。

脑海里只有“565分”,“目前已知全国最高分”在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双脚就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漂浮在水里,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京大招生办的说法,是非常保守的,啥“目前已知”,电话都打到单位来了,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吗?即使真有比他高的,也不多。

今年的高考是全国统一命题,几百万考生考同一套卷子,全国最高分那几个就是状元榜眼探花,要是放在以前,那就是真正的能被皇帝钦点的!

卫孟喜脑子还没回过神来,但手已经迅速的在陆广全背后推了一把,“赶紧去。”今儿要还是不出头一个劲往后缩的话,她要真打人了。

再拉不出圈门,她扛也要把他扛到电话机旁。

为了省时间,张劲松都没下车,“赶紧上车,边走边说。”

矿区每年都有职工参加高考,有一线工人,更多的则是二线职工,毕竟工作环境干净简单,有更多时间能看书复习,有考上的,也有考不上,连续二战三战的。在今年之前,成绩最好的一个就是考上石兰大学中文系,两个石兰工大化工和机械,其次就是考上矿业中专的,零零总总加一起也就十个人左右。

可饶是如此,金水矿也在每年的大会小会上被夸过好几次了,他每次去开会脸上都发红光。

这一下子冒出个全国最高分,还是一线工人,张劲松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以后大会小会还不得把他拎上台啊?搞不好还得专门发个红头文件夸一夸呢!

“小……小陆,你说你咋……咋……”咋半天他一句整话说不出。

这他娘的咋这么紧张呢!

陆广全的心情,不激动,但有点高兴,因为他发现自己忽然做了一件能让无所不能的妻子崇拜的事。

是的,无所不能。妻子一个人把孩子带得好好的,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知道要同时做好这两件事有多难,关键在同时做好这两件事的同时,她还能把生意做起来,挣的钱多到他都不敢想象……自己除了能读书,在这家里确实毫无贡献。

那,要不就把书读到底?他唯一能做好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喂,小陆你听见没?”

“张副你说什么?”

张劲松扶额,他是不是眼花了啊,不然怎么会看见小陆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这可不像他啊。

“我说,招生办那边要是劝你去京大读书怎么办?你想去吗?”

京大啊,那是当之无愧的全龙国最好的大学,从民国至今,所有龙国人都听过大名的,真正的重本中的重点,名校啊,石兰省一年也就能上两三个。

陆广全想也没想,“不去。”

“啥?!”张劲松摸了摸鼻子,“你再好好想想,别忙着拒绝。”

倒不是说出一个考上京大的他这当副矿长的脸上就多有光,而是无论从师资力量还是名气,亦或是以后的前途来说,京大都是不错的选择,作为一个看着小陆起起伏伏多年的老人,他还是希望他能走得更远。

陆广全也不是没过脑子的拒绝,相反,从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分数,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论综合实力,肯定是京大更胜一筹,但要说矿业工程这一块上,龙国矿大才是国内排名第一的重点大学,尤其里头的矿业工程专业是矿大的传统和优势学科。

传统嘛,这学校的前身是成立于十九世纪初期的采矿工程院,那时候整个龙国也只有这么一个采矿的专业学校,曾经跟京大等几所高校并称“八大校”,历经多年变迁后终于发展壮大到如今的规模。

优势更不用说,现在的龙国仿佛一位睡醒的巨人,正是百废俱兴,大刀阔斧搞建设的时候,采矿就是为这位“巨人”提供新鲜血液的重要手段,在国内是火车头一样的存在。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龙国矿大是去年才刚好搬迁至石兰省的,目前本科校区就在书城市北面,距离金水煤矿不远,他每天上下学也方便,但凡是早一年参加高考,他也不会遇到这么巧的事。

他把这一校址的变迁视为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京大能搬迁到书城来吗?能让他每天回家吗?

张劲松听得一头黑线,想说小陆现在咋变了个人,变得这么婆妈,这么……嗯,妻宝。

当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妻宝男是啥意思,以后的很多年,他将亲眼见证一个大好青年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妻宝男的。

***

“喂喂喂,醒醒。”苏奶奶的手在卫孟喜眼前晃了晃,“瞧你出息,赶紧处理你那堆脏东西去。”

卫孟喜甩了甩头,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是啊,最高分又咋样,最高分就不用吃饭不用卤肉了吗?孙兰香几人已经把东西洗好切好,她得赶紧调配卤汁了。

甚至,她都想好了,以后陆广全要真去上了京大的话,她在矿区该怎么把几个崽崽拉扯大,反正做好丧偶式育儿的准备呗,难不成她还能带着一串葫芦娃去京市陪读?

可拉倒吧,她有那陪读的工夫,都能重新找一个了。

暑假了,几个崽崽在家根本待不住,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着人,其他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苏奶奶平时要求严格,板着脸教导主任似的,但这时候却也难得的不说他们,只要保证每天交两篇毛笔字就行。

而且,老太太手里是拎着一根细竹条的,写作业的时候就像旧社会的老夫子,背着手在四张桌子中间踱步,谁要是敢不专心,做小动作,挤眉弄眼,身子坐不直,三脚猫图快,磨洋工……都将被她的戒尺狠狠地教训。

卫孟喜这当妈的,嘴上说着要狠狠教育,但也心疼啊,尤其是看他们小小的手背上出现红痕时,恨不得说这嚣张保姆咱不要了……可,真香啊。

不说他们写字认真了,变快了,明显被老师夸奖的次数多了,最重要的是学习习惯好了啊!

以前在板凳上坐三分钟就要扭来扭去的卫东,居然能够端端正正坐半小时了。

动不动就要嘴巴伸长说话的卫红,也不敢瞎叨叨了。

至于根花根宝嘛,本来他俩的学习习惯就很好,只会变更好。

而且,看别人打自己孩子,第一次第二次会心疼,多打几次就没感觉了,甚至还觉着打得好打得妙,最好打得崽崽呱呱叫。

这不,被苏奶奶打得狠了,一放假他们就不敢在家瞎胡闹,要玩都是跑外头玩儿。卫孟喜也落得清闲,肉卤上,把中午熬好的大骨头捞出来,肉剔干净,炒一锅“大山的馈赠”,骨头汤里下点小青菜,就是美美的一顿。

“小卫听说没?”刘桂花也跟孩子一样骑在墙头上,嘴巴冲着张家那边努了努。

“听说啥?”

刘桂花见她还一头雾水,直接从院墙跳下来,“李秀珍啊,我听说她上山捡大花菌,就去年你捡到那个灰不溜秋的东西。”

她不说,卫孟喜都差点忘了去年的松茸,为了还一块劳力士手表的“情”,她和几个崽都还没尝过一口呢,原来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一度捡菌子的季节啊。

“母女俩从六月就开始进山,每天都能捡到不少好东西,最近听说一连捡到好几窝大花菌,还卖了大价钱呢!”

“人看着不像正经人,运气倒是怪好。”刘桂花咂吧咂吧嘴,“她们也不知道哪来的运气,居然搭上市区的干部,听说把大花菌直接卖进市委招待所,专门用来招待外宾,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我看李秀珍最近走路又飘起来了。”

卫孟喜笑,“桂花嫂子你不也没少赚,管她们呢。”

张秋芳要真是锦鲤的话,她只要保证自己家的气运不会被夺就行了,她要发财要攀关系那是她的自由,说实在的她对小姑娘没啥恶意,单纯就是有点腻歪李秀珍,干啥都要盯着她,比着她,真正是把“学人精”三个字发挥到极致。

现在她们能找到别的门路,别来烦自己,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陆广全回来,准备开饭,刘桂花就识趣的回家了。

“爸爸你是不是考了第一名?”

“肯定是!建军哥都说了,我爸爸是最厉害哒!”

“第一名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这样你就回不了家啦。”根宝的语气,似乎是在幸灾乐祸,但小眼睛却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盯着男人。

这个问题,不仅他们好奇,就是卫孟喜和苏奶奶也好奇,“电话里你咋说的?”

“既然报了矿大的志愿,当然是上矿大。”

苏奶奶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你这……可得想好。”

陆广全不搭话,眼睛看过来,跟妻子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想好了。”

卫孟喜在那一瞬间还是有点惊喜的,换位思考,如果是她考了第一名,全国名校随她选,一流学府又抛了橄榄枝过来,无论是为名气还是将来的前途打算,她都会选择京大。唯一的障碍是觉着对不住另一半,把养家重任和抚育子女的重担扔在她(他)一个人肩上。

而类似的电视剧小说她也看过不少,时代局限,这时候考上大学背井离乡远离原配和孩子的人不少,无论男女,在象牙塔里都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加的志同道合,更加的志趣相投,也就意味着更好的选择,选对了人或许能少奋斗几十年。

这样的诱惑,卫孟喜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不能拒绝,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天资卓越却处处受人压制的穷小子,金钱,权利,美色,名誉……这些都是他不曾有过的,谁会不渴望呢?

卫孟喜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先不发表意见,等孩子出去,苏奶奶也牵着小呦呦出门遛弯后,她才把陆广全叫进屋里。

她想好好谈一谈,她其实能理解他想要出人头地的急切,也不想靠家庭和孩子把男人拴在身边,时间一长再好的感情都会变成怨偶,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没感情。

不必因为愧疚,就放弃更好的前程。

她不懂专业领域的事,单从学校名头上来说,这样的分数上矿大……有点亏。

亏死了都,多少人想考京大清桦考不上,他倒好,名校抛来的橄榄枝视而不见。

卫孟喜倒了两杯水,俩人面对面坐到书桌旁,居然谁也没说话。

短短的两分钟里,卫孟喜脑海中浮现的是上辈子,她一个寡妇能把四个孩子拉扯大,最后孩子虽然都不幸……但至少她人到中年,在经济这一块上是不愁的。

这辈子,就是多了他,家里多了很多欢乐,孩子多了倚仗,对她个人来说,多了个眼里有活的带薪保姆,她能承受没有他的日子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能。

谁知,对面的男人却忽然来了句:“你不用愧疚,不是你们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们。”

“嗯?”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挣不来钱,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如果你觉得读书有用的话,我会好好读,一直读下去。”

卫孟喜:啥?

她想把手抽出来,谁知他却越握越紧,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和灼热,像有小火苗在燃烧。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没用,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没能好好陪伴孩子。”他眼里的火苗逐渐藏好,转而挂上一抹自嘲,在妻子来矿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你只要相信我,给我机会,我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转身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