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比赛的五十六名小朋友,都是从各区里选派上来的,要不怎么说一个好学校就是一个好平台呢?要是还在金水村小学读书,卫红需要通过村小、乡中心小,过五关斩六将到区里,再由区里选拔,才能进入这场市级的比赛。

这其中可能面对的阻碍就太大了,不仅竞争人数增多,可能遇到的有关系的选手也多啊,像后世某些社会新闻里爆出来的一样,某些比赛奖项甚至可以量身定制。

但根据金水村的闭塞落后来说,很可能这样的比赛通知老师们压根不会放心上,也不会鼓励同学们积极参与。

所以,她上辈子压根就与这样的比赛无缘。

可现在呢,她就读的矿子弟幼儿园是市级单位,直接就能以学校为单位参赛,不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只需要她比同班的小朋友优秀就行。

公认的会讲故事,矿区虽然也有领导关系户,但因为张劲松上台后极力整治干部作风问题,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抢卫红的名额。

孩子还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但卫孟喜和陆广全却知道,在矿区子弟学校,她面对的将是更大限度的公平。

毫无疑问,54号选手卫红小朋友以满分的优异拿到了特等奖,捧着金光灿灿的大奖状,以及一本厚厚的故事书,一本笔记本,一把彩色铅笔的奖品,她高兴得走路都能飞起来。

卫孟喜和陆广全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奖金,但孩子还真不稀罕钱,奖状和奖品,才是最能鼓励她的。

所有人都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就是一直游离的张狗蛋,也说了声“恭喜”,可把她美得……

“妈妈我今天能邀请我的好朋友们来家里玩吗?”

“能能能,妈妈给你们煮奶茶,给你们做炸鸡。”这时候没有某德基和麦某劳,但她知道很多小朋友就喜欢吃这些。

“哇哦!张虎蛋你听见没?我妈妈要给咱们做奶茶和炸鸡呢!”

“狗蛋哥哥,你也要来哟。”

他看了看前面卫阿姨的背影,又动了动新胶鞋里被保护得很舒服的脚趾头,抿了抿唇角,“好。”

“张阿姨杨叔叔,你们也要来哦,我妈妈煮的奶茶世界第一好吃!”

张雪梅这位恩师,卫孟喜还没正式感谢过她呢,正好今晚就不让他们开火了。

“许叔叔迎春姨妈,你们也要来哦,许久治今晚要在我家玩很久很久,可以吗?”

两口子都笑着说好,小卫那儿就是久治的第二个家,他们也不客气。

孩子多,再挤着坐摩托车是不行的,就往许家和张雪梅的自行车上塞,载着风风火火往窝棚赶。

刚进窝棚区,煤嫂们都听说她得了第一名的消息,一哄而上的逗她,夸她是小百灵鸟,不然嘴巴咋那么厉害呢。

卫红,成了窝棚区第一个能拿奖的孩子,这是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大事件。

因为,窝棚区的孩子,从小跟着妈妈在农村长大,没有什么见识,普通话也说不好,即使上了子弟学校也始终跟前头的煤矿子弟差着一截儿,哪怕再努力,各种奖项好像也跟他们无缘。

卫红除了机灵点,其实也是个普通的窝棚孩子,这样的孩子都能参加市级的比赛,甚至拿下第一名,那其他孩子是不是也能?煤嫂们的心忽然热乎起来。

她的出现,似乎是在告诉大家,出身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孩子足够优秀,什么样的舞台都能上——命运,不是由户口决定的。

窝棚区就是个小型社会的缩影,有李秀珍刘红菊那样见不得别人好的煤嫂,也有刘桂花孙兰香这样知道跟着谁走有肉吃的,但更多的则是沉默的大多数。平时干啥她们都不是最出挑的,家境不是最穷的,但也不富裕,好像聊啥都能有她们的身影,好像又看不见她们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被卫红的“突破”打动最深的也是这批人。

一行人回到家里,牛奶还有,抓两把茶叶煮上,再用木薯粉搓珍珠,同时将买回来的鸡肉斩块,腌制上,一会儿裹上鸡蛋液和干的木薯粉,就行了。

陆广全、许军和杨秘书因为还有事,就先去单位,留下一群女人和孩子面对豆丁们,他们在院里一会儿打仗一会儿玩警察抓小偷,一会儿又是跳皮筋,口号喊得震天响,都快把屋顶给掀了。

就连一贯最听话的许久治也跳得满头大汗,时不时跟呦呦说两句啥,还得护着她,别让小矮冬瓜被皮筋给绊倒。

柳迎春一直在学校,只有周末的时候回来,还真没见过儿子这么活泼的样子。以前母子俩在菜花沟夹着尾巴做人,一个铁柱就能欺负死孩子,后来跟着她去了省城医专,但整天被锁在小屋子里,像个小幽灵一样,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来了矿区,真是好啊。她紧紧挽住卫孟喜的胳膊,心头的感激无法用语言表达,就帮着她烧火搓珍珠丸子。

隔壁的院墙上,张秋芳坐在那儿,心里是不屑于去看的,可那小眼神就是控制不住,废话,哪个两三岁的小孩能拒绝得了游戏的诱惑呢?

“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赶快跳山墙……”那整齐划一的口号,她心里也跟着痒痒。

她不是真的懂事,不是天然的对游戏不感兴趣,是李秀珍每天都拉着她往外跑,只要带着她出去,不是捡到大花菌就是捡到钱,有时候在市里卖罐头只要带上她,生意都会翻倍的好。

可孩子的天性是啥?三岁不到的张秋芳不知道,她只知道当自己听见那熟悉而又诱惑的跳皮筋口诀时,心也蠢蠢欲动。

可恶,居然连狗蛋和虎蛋也加入了他们!

更可恶的是,男孩跳完李向阳,居然还要跳女孩们最喜欢的“小皮球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不得了不得了,她自己都忍不住跟着哼起口诀啦!

讨厌,张秋芳哼一声,眼睛不看他们。

可不看跳皮筋,眼睛又看见卫阿姨在那儿起锅热油,将鸡肉用一层白色的细粉裹住,下到油锅里,空气里瞬间弥漫上一股浓浓的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的香味儿。

张秋芳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吃过肉了。因为上一次妈妈给狗蛋虎蛋买新衣服,想要让他们帮忙上山找大花菌,在她的“梦”里,这两个哥哥的运气也很好,一个能捡到一大笔钱,一个则是会遇到一位摔倒的老爷爷。

她的脑容量有限,记不清那位老爷爷长什么样,只记得是有一天中午,他摔倒在路上,然后被虎蛋救下送医院,后来大领导就把虎蛋哥哥带走,收为干孙。

直到很久以后大家才知道,老爷爷是一位大领导的爸爸,那位大领导好像在哪儿工作。

妈妈见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给她脑袋上呼了好几个巴掌,还骂骂咧咧的说她不中用,啥也想不起来那还生个脑袋干啥,干脆变傻子算了。

孩子才三岁,被她的巴掌扇得晕头转向,好几天耳朵里还“嗡嗡”的响……可惜的是,那几天爸爸不在家,被打了都没人管一下。

她知道,妈妈最近想生儿子都想疯了,气急的时候恨不得让她变成儿子,还一个劲问她在“梦”里啥时候能生儿子,啥时候能怀孕。

可怜的张秋芳,她也只是脑海中残留一点点“梦象”而已,哪里懂那些,为了少挨打,只能编谎话,说过几天就能怀,可好几次“过几天”都没成,妈妈更讨厌她了。

仿佛她才是那个让她生不出儿子的罪魁祸首。

她连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都不知道,妈妈却觉着是她不肯用心,不肯出力,不然以她的“小福星”体质,怎么可能帮不到她呢?

再加上狗蛋虎蛋不愿出去帮她“扶”人以结识大人物,也不愿上山帮她“捡”大花菌,让她错过了发财机会……现在妈妈都不怎么相信她的“好运”了。

小秋芳叹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她的长大,能背诵下来的古诗越来越多,可能记住的“梦”却越来越少,好运也越来越少。

就像往装满水的杯子里加石头,加进去的石头越多,溢出来的水就越多,能留住的水越少……会不会有一天,她的脑海里什么都不剩,全变成“石头”呢?

想到这个可能,她最近都是拼命睡觉,希望多做梦,多记下一些事,这样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妈妈就不会打她了。

甚至,她希望妈妈快点怀孕生儿子,这样就不会再把希望放她一个人身上,她就不会老挨打了。

一墙之隔的陆家,可不知道她的水深火热,因为炸鸡的香味儿,孩子们都不跳了,全扒拉到锅灶旁边,踮着脚尖的看。

刚才扔进去还是白的鸡肉,捞出来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沥干油分,每个孩子得了一块。

张秋芳在围墙上看着他们轻轻咬开酥脆的表皮,里头是还在冒汁儿的鸡肉,嫩得不要不要的,都不用尝,她就知道有多美味!

“哇哦!真好吃!”

“妈妈这炸鸡咋这么香呢?”

“就是,我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鸡肉。”

“那是我妈妈做的呀,我妈妈做啥都好吃,世界第一好吃!”

“还得配上珍珠奶茶,这样,一口炸鸡,一口奶茶——哇!”

几个孩子在那儿叽叽喳喳的争辩,柳迎春和刚回家喂奶赶过来的张雪梅也吃上了。一开始她俩还不好意思,卫孟喜说再不吃就要被孩子抢光了,这才捡了块最小的,谁知一入口,那滋味儿就美得不像话。

清油炸的东西好吃,这谁不知道啊,关键是鸡肉裹了层细粉,就变得外焦里嫩,还甜丝丝的,这就很奇怪了。

本来有面包糠的话最好,但没有卫孟喜只能将就着用木薯粉,腌料里她还加了蜂蜜,很入味儿,鸡块要下锅之前不仅裹了鸡蛋液,还刷了一层蜂蜜,这味道就绝了,能让脆皮变得甜甜的。

无论大人还是娃娃都瘦,也不怕高热量,只管敞开肚皮吃就是了。张狗蛋和虎蛋一开始也拘束得很,总觉着又要欠卫阿姨了,可一小口一小口的,压根不过瘾,吃着吃着就也开始狼吞虎咽。

卫孟喜看见张秋芳在墙头上流口水了,但她不为所动,轮不到她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普通人来同情小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