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带着小跟班严彩霞,通过罗湖口岸,到达了港城。
那边的人群里,有一个挺拔的西装男人,一眼就将她们认出来,喊了声“小喜”。
孟仲平四十二三岁,比卫孟喜大一轮,头发乌黑,肤色黄中带着隐隐的红光,一笑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就连虎牙也还跟卫孟喜记忆中一样。
哪怕已经是中年人,身材也没走样,依然挺拔清瘦。
“小喜果真跟你父亲很像。”说着,他率先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照片,“我那里还有备份,这张你就留着吧。”
他能想到,她六岁丧父,没有父亲的照片,专门送一份给她,可她的母亲,当年却能把父亲所有的用品烧掉,害怕带有传染病。
卫孟喜抚摸着黑白照片上的父亲,眼眶微湿。
爸爸,我终于看见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因为心情酸楚,上了车她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看着照片发呆。
幸好,孟仲平非常平易近人,他主动跟黑黑的严彩霞搭话,“你好小姑娘,你就是小喜的秘书吧?”
彩霞张了张嘴,“秘书”这词好新鲜呀!这个大老板脾气真好!于是,对接下来他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跟了老板多长时间的问题,她就回答得特别认真——作为老板的秘书,可不能给老板丢人呀!
一直到孟仲平下榻的香江大饭店,卫孟喜的情绪才缓过来,说要请二哥吃饭。
“既然叫我一声二哥,就不能让你请,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中午十二点我在酒店大堂等你们,可以吗?”
卫孟喜看着他关心的神色,跟小时候哄她不能哭,哭了就没糖葫芦吃……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她以为变了的,其实没变,她以为消失了的,一直都在。
香江大饭店,是这个时候港城第一梯队的高档饭店,旋转玻璃门差点让彩霞转昏了头,金碧辉煌的大厅又让她不敢踩,仿佛连地砖都是金的,那会上下动的铁笼子,居然几秒钟的时间就从一楼上到了三十几楼……但她依然忍住惊诧,至少不能像坐飞机一样大惊小怪。
她是卫阿姨的秘书,在外面代表的是卫阿姨的面子!
捏了捏拳头,她告诉自己不能慌,而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最好的就是——面无表情。
可她本来穿的就是一套临出发前老板给买的黑西装白衬衣,脸是黑的,头发是卷的,还黑着个脸……妥妥的女保镖架势啊!
电梯里,卫孟喜能明显感觉,大家都离她这个面无表情的小秘书兼女打手远远的。
她们的房间在孟仲平隔壁的隔壁,江景落地窗,此时才刚九点多,出港的轮船一艘艘排着,像列队的士兵,十分漂亮。
看了一会儿,她就拿起电话给家里打回去,接下来几天估计都住这个房间,可以把号码告诉他们。
经过几次转接,电话终于通了,是呦呦接到的,“妈妈?妈妈你到港城了吗?”
“到了,爸爸和哥哥姐姐呢?”
“爸爸上班,哥哥姐姐在饭店写作业。”这是侯奶奶的命令,让他们必须去饭店里写,专门挑了间安静的光线好的包间,她要看着。
“那你没写作业?”
小姑娘抿抿嘴,超小声,“写啦。”
卫孟喜一听就脑袋疼,“是不是只写了语文作业,没写数学作业?”
她叹口气,尽量克制不在电话里发火,“你把妈妈这里的电话记一下,晚上让爸爸打过来。”
因为数学差,她都不敢念太快,一字一句,前台多少,房间号多少,就怕这小迷糊记错。
等洗漱完睡一觉,醒来正好是十二点差五分,俩人赶紧收拾一下,孟仲平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但他没有明显的等人的样子,而是坐在卡座上,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杂志。
午饭期间,他也依然很绅士的照顾着她们,还引着卫孟喜聊小时候的事,慢慢的倒是把她的心结打开了。是啊,难过又有什么用呢?父亲已经去世了,他的东西也没了,但他的精神留下来,一直活在她心中。
现在还有了父亲的照片,回去可以给陆工和崽崽们看看,多了几份思念,他的亡灵也会得到安慰的。
吃过午饭,卫孟喜让彩霞先回房休息,她跟着孟仲平出去逛逛,他有车,估计是在这边有生意或者资产之类的,去哪儿都方便。
当然,看见他的车,卫孟喜终于问出憋了挺长时间的问题:“二哥你知道哪儿能买到车吗?”
孟仲平一愣,“买回石兰使用吗?”
卫孟喜点点头,心说二哥也是,不开难道买回去玩儿?
“这边大部分是右驾车,你要买什么样的,我找人问。”
卫孟喜这才想起来哪儿不对劲了,自己居然忘了这么个常识!难怪一来到港城看着那些小汽车哪儿不一样,居然是这样!
见她笑得尴尬,孟仲平也就笑笑,开始依次说起现在国内比较流行的几款车,丰田皇冠不用说,单价高达三四十万,再加上今年国家外汇不足,暂停r国中高级轿车进口贸易,可谓是一车难求,加价到五十万的都有。
卫孟喜还没爱车爱到那程度,绝不会去交智商税。
“还有一个,奥迪100,奥迪今年在北美官司缠身,正在积极开拓亚洲市场,应该会相对实惠一些。”
这年代她还没在路上见过奥迪,当然现在的奥迪也还没跟“豪车”挂钩,估计就是销量还不大,“那多少钱?”
“三十万左右。”
卫孟喜垂头丧气,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半身家买辆车,她依然觉着不值。
坐着车,俩人把港城几条主干道逛了一圈,出售的物业确实不少,有的在繁华地段,也有的在稍微偏僻一点的暗巷,但均价都是三四千以上,自己这六十万还真不够买多少,买到手自己不在港城常住,想租也不一定能租出去。
一个下午,卫孟喜就知道,自己这一趟,除了拿到父亲照片,见过孟二哥以外,只能当是来长见识了。
晚饭时候,孟仲平问她不是在石兰省做卤肉嘛,想不想把卤肉做到港城来,卫孟喜摇摇头,港城和粤东省一衣带水,饮食文化同根同源,人家有自己特色的卤鹅烧鹅各种鹅,美味卤肉的口味在这边不会受欢迎。
不过,她还是重振旗鼓,第二天又陪着孟仲平看了一圈物业,被引荐给了他的几位老朋友。
刚开始,大家见他身边这么漂亮的年轻女性,都以为是秘书,每见一个,孟仲平都会耐心而真诚的介绍,这是自家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大家也就亲切的跟着称呼她“小卫女士”。
这几位都是港城有名有姓的做实业的老板,人家能成功肯定有过人之处,卫孟喜尽量把每一个人的名字记住,双手接过他们的名片,还陪着他们打了一次高尔夫。
这种只在小说里看过的“运动”,卫孟喜一开始也是犯怵,担心自己不会的话露出马脚怎么办,别人会不会连带着看轻二哥……结果,她完全多虑了。
先不说能跟二哥玩到一起的,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俗人,即使她不会,球都打出界了,人家面上也是不露声色的继续谈笑风生。
况且,二哥从进场就一直在教她,怎么握杆,怎么发力,找什么角度,还有游戏规则,全都事无巨细,中途还毫不避讳的告诉大家伙,妹妹是从内陆过去跟着他学做生意的,这群老友要是有好的门路一定要提携她。
话是开玩笑说的,别人答应或许也是在开玩笑,但卫孟喜的心里,就是觉着暖暖的。
这是她打拼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师傅领进门,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上流社会”,虽然她连门槛都摸不着,但二哥的好心,她记住了。
当然,也就是打球的功夫,谈笑风生之间,孟仲平就跟人说好要去看一栋物业,从笑容来看,他这场收割行动,很成功。
某位富豪因为股票暴跌,将位于中环地段的某栋楼房以1200万的低价出手。
那是一栋足有12层的高楼,底层是临街商铺,可以出租,二楼往上是酒店,但因为装修太过老旧,墙面脏污开裂,家具都散发出一股腐味,只能低价出租给那些来港城讨生活的马来西亚人住,楼道里都是尿骚气。
面积倒是挺大,位置也好,孟仲平买下来打算重新装修,改造成写字楼出租,他明后年的重心准备转回亚洲来,而这亚洲四小龙之一的港城,将是他最重要的据点。
甚至,他还提出把底层商铺赠送给卫孟喜,让她来做生意,卫孟喜赶紧拒绝了,她与他们相认,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经济上的援助,她只是珍惜这份亲情。
孟金堂经常说她倔,其实就是好几次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想的都是自己怎么解决,怎么想办法,可却忘了她还可以向孟家求助,很多她所谓的“困难”,在他们那里都是一句话的事,就像那年的贷款危机,要是用孟金堂的华侨身份和产业去担保,绝对是又快又多,但她愣是没开过一次口。
她唯一接受过的,就是当年没钱盖房子时那两个戒指,还有孩子们的压岁钱。
孟仲平本来是不想直说的,想等事情办妥以后再告诉她,谁知身边秘书去找卫孟喜要身份证明的时候,被卫孟喜发现不对劲。
一再追问,知道二哥居然要送她底楼商铺,立马就决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