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悦之夫妇都愣住了。
这果真是好旧的一笔账,夜雪焕当年还不到十七岁,他竟是从那时起就已经记恨上了楚家。
“当然舅舅这么做也不错,毕竟我当年在军中隐瞒了身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前线了。”夜雪焕勾起唇角,阴森森地盯着楚悦之,“但就算等我真的战死了,再送楚棠楹也不迟吧?还是说……舅舅那时已经放弃我了,打算让我死在军中了?”
“胡说八道!”
楚悦之怒不可遏,也不知是因为夜雪焕恶意揣度,还是真的被戳穿了心思。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的确无法反驳,除了矢口否认、以更凶狠的气势瞪回去之外,竟拿不出一句解释。
楚长越暗暗叹息,从楚家的立场而言,楚悦之给自己多铺一条后路完全无可厚非,他自认为大多数筹码都还押在夜雪焕身上,但对于夜雪焕而言,那就是背叛和放弃。
楚长越至今都记得,楚棠楹入宫的消息传至西北之后,夜雪焕暴怒地砸光了营房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夜,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性子里的那些嚣张乖戾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他也清楚地记得,夜雪焕曾平静地告诉他,会尊重他从今往后的任何选择,哪怕是为了楚家站到他的对立面。
楚悦之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夜雪焕究竟是做下了怎样的觉悟,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他早就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所以只能靠自己拼出一片天下来,否则就算死了都只能是一颗弃子,无人为他惋惜。
从那时起,夜雪焕实际上就已经脱离了楚家的掌控。
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变得偏执而疯狂,凭着一股狠劲逼自己迅速强大成熟,所以才赢来了军中的敬佩;而楚悦之却不曾察觉,一直在试图否定他迄今为止的努力,试图把他一切的成就都归功于楚家的相帮。
但楚悦之否定的不仅是夜雪焕,更是一直陪伴和见证他成长的楚长越。
楚家的确可以给他更早入伍的权利,可以给他更多锻炼的机会,可他身上的军功却完全是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每次回家,无人关心他是否受伤,无人夸奖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只有无数的提醒和告诫,要他始终不忘自己姓楚,在辅佐夜雪焕的同时,更要保证他始终不会“偏离正轨”。
然而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和夜雪焕一起“歪”到了另一条路上。他见过了“楚家”这个框架之外的更广阔的天地,明白在家族利益之上还有更重要的原则;尽管这个决断做得艰难,但他仍然想要做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爹,娘。”楚长越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郑重而坚定,“你们这次真的太过了。”
这大概还是楚长越第一次公然反对自己的父母,楚悦之和楚夫人一时都有些吃惊。
“舅母是不是觉得是我与长越破坏了你的好计划?”夜雪焕没等他二人反应过来,嗤笑着接话,“那我不妨告诉舅母,此番若真让舅母成了事,那楚家就完了。”
他盯着楚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在金吾卫里的眼线全都是父皇的人,东宸卫里的那些也早就被父皇策反了,若非是我插手东宫,这些人趁乱杀了皇兄之后,立马就会咬死楚家,你想赖都赖不掉!”
楚夫人的脸白了,楚悦之的脸青了。
夜雪焕见此反应就知楚悦之绝非完全不知情,不过是借着抱病之名半推半就,放任楚夫人去试水,于是故意讥笑道:“父皇不过抛了一个饵,你迫不及待就咬了。舅母,你想学我母后玩弄权术,也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你……!”
楚夫人怒目圆瞪,心头却忍不住突突直跳,若先帝当真算计至深,此番就算楚家能如愿把夜雪焕扶上皇位,有此铁证在手,他也绝不会放过楚家——或者说,正因为是楚家,他才更会过河拆桥。非是他对楚家有多少怨恨,或是他为人有多绝情,而是身为帝王必须要有的控权手段。
就如同夜雪渊对刘家的处置,无论他原先是怎样的人,这个帝位都会自发地教会给他许多残酷的生存法则。
“东宸卫里的那些活口如今都还在我手上,有些事皇兄还不知道。”夜雪焕不再理她,转而看向楚悦之,凤目之中寒芒微闪,“舅舅不若三思而后行。”
这话其实是唬他的,事实上很多情报都是玉恬用蛊术审出来的。她本就是最顶尖的金羽,深谙反刑讯之道,自然在刑讯上有着更深层次的造诣;金吾卫和东宸卫里那些隐藏至深的暗线本该是最忠诚、最机敏、最问不出话来的一群人,却无一能在她手下扛住几个时辰。只是她如今贵为皇后,明面上都说金吾卫是皇帝亲审,而为了避嫌,东宸卫的叛军则交给了夜雪焕审;但实际上,他们两人都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围观审讯,也没这个好耐性慢慢先松后紧地使手段,几乎是玉恬一人全包。
楚悦之夫妇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