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拖延杨连宇的时间,同时也给他做好心理建设,将来即便与夜雪渊主仆相见,各自落魄,风华不再,反而还要触景生情,比不见更加难受。但若能有个小半年的缓冲时间,让他在安养和等待中消磨掉多余的期待和怨恨,心态平和下来,抛却那些危险的念头,便能有“从长计议”的资本。
杨连宇久未言语,看看蓝祈再看看夜雪焕,却无法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更多讯息。
夜雪焕自顾自地抚着蓝祈的侧颈,蓝祈半靠在他肩头,眼睛半睁半闭;姚潜梗着脖子立在一旁,看哪边都不合适,只好盯着地上的剑尖。
所有人都在等着杨连宇的表态,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不想再给他更多压力。
杨连宇最终长叹一声,第三次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周周整整地对着夜雪焕三叩首,平静道:“多谢王爷美意。往后还请王爷多费心了。”
夜雪焕点点头,把程书隽喊了进来,吩咐道:“你送二位将军回去,明早宵禁一过,先送杨将军去仙宁别院,我来安排人送他去江东。”
姚潜嘟哝道:“为何要去江东……”
夜雪焕在江东无甚人脉,打的就是用南宫秀人的消息来要挟南宫显的主意,一则远离丹麓,二则方便日后出海,三则撇清关系,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南宫显。
姚潜有此一问倒也正常,但夜雪焕无法解释,没好气地反问:“不然呢?留在你府上?”
姚潜悻悻地撇了撇嘴,夜雪焕知他定然在腹诽自己不够道义,救人不救到底,甚至还可能要夸下海口继续庇护杨连宇,趁他开口之前抢道:“此事你不用再管,赶紧给我滚回去,仔细你爷爷知道了过来扒你的皮。”
姚潜生平最恨旁人拿姚老元帅来威胁他,偏偏夜雪焕却是个实打实能告到状的人,也确实怕他爷爷当真杀来丹麓拎他回去,只得憋屈地忍了。
程书隽扶着杨连宇出了小花厅,姚潜赌气一般绕到前面去开路,经过两人身边时还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夜雪焕险些气笑了,这厮在丹麓混了这么多年,竟还能是这么个锋芒毕露的性子,还不是沾了他爷爷的光,没吃过什么苦头,一路平稳升迁。
杨连宇在出厅门前最后回头望了夜雪焕一眼,眼神里似有些不舍和犹豫,亦有些星星点点的希望之火;然而掩盖其下的,却是谁也不曾察觉的释然和决然。
程书隽带上了厅门,夜雪焕抬手就在蓝祈臀尖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明知自己大不如前,还敢这么玩?真伤着了怎么办?”
蓝祈哼道:“我若是躲开,他一击不中,怕是就要被你按在地上打了。”
夜雪焕嗤了一声,“我打了又如何,他还敢声张不成?”
“他吃顿打无妨,但杨连宇负担会更重。”蓝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人竟如此重情重义,欠了姚潜一条命,日后便是出海见了你大皇兄,怕是也心思难安,始终是个隐患。还是让他的主子来做决定吧。”
“大皇兄流落异国,愿不愿意见他都未可知。”夜雪焕轻叹,“你让他不要抱太大希望也是对的。”
蓝祈对此并不乐观,摇头道:“始终不是长久之策。就算送他去了江东……他又能等到何时?”
“这并非你我所能左右之事,我们也不过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夜雪焕替他扣上兜帽,托着腿根把人抱了起来,“别多想,你这身子也还要好好养着。早些睡吧。”
蓝祈抱住他的脖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廊下的灯火被雨幕迷蒙成了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将一整条水上连廊映得格外曲折漫长。连廊外是雨吹青荇的淅淅声响,新荷的清雅香气幽幽萦绕,间或有水汽裹挟着暮春的凉意拂到脸上,不期然就与蓝祈记忆深处的江东水乡相重叠。
他出生在那样温润和煦的地方,却似乎一点也不留恋那些精致灵秀的靡靡风情;他的家在戈壁连山之下,春时尘烟苍茫,夏时雷雨狂暴,秋时凛风萧瑟,冬时冰雪漫天。旁人都道西北苦寒,可正是那片粗犷壮阔、豪放不羁的土地,才造就了这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温热怀抱。
那是他们要用一生来一起守护和经营的土地,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山长水远、云开月明。
他枕着夜雪焕的肩头,在规律的脚步起伏和沉稳的呼吸声中昏昏欲睡,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要被带去何方,只是安安心心地窝在这双臂膀之内——那才是他认定的容身之所。
“容采……”
他闭着眼睛小声呢喃,“我想回家了……”
夜雪焕侧头在他额上吻了吻,柔声道:“乖,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这是在拖延杨连宇的时间,同时也给他做好心理建设,将来即便与夜雪渊主仆相见,各自落魄,风华不再,反而还要触景生情,比不见更加难受。但若能有个小半年的缓冲时间,让他在安养和等待中消磨掉多余的期待和怨恨,心态平和下来,抛却那些危险的念头,便能有“从长计议”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