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林凇然才发现,他仍然把孟县想得太好了。
就拿房家来说,女主人之前没有任何打扮的心思,自然不会用到妆奁;孩子们大了,也没有想过送去学堂,书箱和书架等物件,便也用不上……林凇然立于小小的木屋之中,设身处地的想着——
若要他选,最先添置,应当是一张舒适些的床榻吧。
毕竟,孩子们还睡在木板上。
林凇然微微出神,却见离自己不远的小花,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
他仔细看去,却发现小花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钱蔚儿。
小小的姑娘,看着钱蔚儿头顶的几朵珠钗,隐隐展现出了羡慕之情。
钱蔚儿一招手:“小花,过来!”
小花便乖乖地走了过去,她生得瘦小,身上的衣裳也大了两寸,看着并不合身,但却还不算太旧,应该是房大嫂新给她做的。
钱蔚儿看着小花,笑眯眯道:“小花,你是不是喜欢姐姐头上的珠钗呀?”
小花抿了下唇,点头。
“这孩子!”房大嫂正要数落,钱蔚儿却制止了她。
钱蔚儿笑着拔下头上最大的一支珠钗,递到小花面前,笑道:“这个送给小花!”
小花似乎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一步,使劲儿摇头:“不能要!娘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房大嫂也道:“是啊,钱小姐,你之前都送过民妇钩簪啦,不能再拿你的东西!”
钱蔚儿笑得爽朗,道:“之前送钩簪给房大嫂,是为了请你帮忙试验,看看适不适合大伙儿用……如今送小花珠钗,是因为小花今日为我上茶了!”
“给你,快拿着吧,下次记得还要给我泡茶呀!”
小花一听到钱蔚儿的表扬,水灵灵的眼睛也弯了弯,她看了房大嫂一眼,房大嫂也笑着点点头,小花才走了上去,接过了珠钗。
“谢谢姐姐……”她声如蚊呐,却涨红了脸。
钱蔚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软乎乎的,太可爱啦!
林凇然静静地看着钱蔚儿,她拆下最大的一支珠钗,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比之前淡雅了不少。
钱蔚儿看过了钩簪使用的情况,又和房大嫂寒暄了两句,便同林凇然一起,起身告辞。
两人出了房家,一路往街口走去。
钱蔚儿问:“林公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在想什么?”
林凇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不少功课,对孟县的情况已经颇为了解,但直到身临其境,我才发现,自己实在太理想了。”
今日之行,确实对林凇然有很大的触动。
钱蔚儿侧目看他,安慰道:“其实我刚刚来的时候也是一样,从没见过这么穷苦的人家,更不知道如何与他们做生意……我当时甚至在想,与其赚这些人的银子,不如去赚富人的银子?”
“可是后来,我的想法就变了。”
“每个人的日子,都需要盼头,有钱的也好,没钱的也罢,说不定咱们的生意,也会成为不少人的盼头呢?每当看到有姑娘买了我的簪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等攒了一段时间的银子,又来买新的,我便会很高兴。他们有盼头,我们也有盼头,这不是很好吗?”
林凇然怔怔地看着钱蔚儿,她眸光清亮,一双杏坛亮丽无比,还带着三分潋滟。
林凇然豁然开朗,道:“没错,我们的生意,应当成为他们的盼头才是。”
春风拂来,两人衣袍微荡,一起缓缓前行。
-
最近,孟县的主街之上,成日都在叮叮咚咚。
各家商铺仿佛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地修葺和装潢自家铺子,吵得苏玉音头疼。
伍先生呈上了这个月的账本,笑道:“小姐,这个月咱们锦绣阁的生意已经稳了,现如今还有不少隔壁县的客人,主动来咱们这儿订货,人手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苏玉音翻开账本,只见上面的数字极其可观。
“不是几日前就开始招人了么?现在可有消息了?”
一旁的云慧摇了摇头,道:“小姐,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我也托王大嫂回去问了问,长水街那边,做零工的绣娘倒是不少,但大多数人要么得看孩子,要么需得照顾老人,她们即便想来,也抽不开身的!”
苏玉音想了起来,那长水街确实有不少“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
苏玉音思忖了片刻,道:“如今街上的新铺子,应该也开始招工了吧?”
伍先生答道:“不错,小人见不少铺子都贴了招工的告示出来的。”
苏玉音一笑:“走,去看看。”
须臾之后,苏玉音出了自家的锦绣阁,往街头走去。
街头正在修路,铺面也在施工,本就有些混乱。
可不知怎的,长街之上,还有一伙孩子奔来跑去,不住地嬉戏打闹,险些撞到了苏玉音。
苏玉音皱了皱眉,道:“这些孩子是哪里来的?”
明珠护在了苏玉音身旁,道:“似乎是从前面歌舞坊里跑出来的……”
苏玉音抬眸看去,正巧看到了一个熟人,从歌舞坊里出来。
“胡老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如意茶楼的胡老板。
胡老板一见到苏玉音,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
“顾夫人有礼!”
苏玉音也同他打了个招呼,随口问道:“胡老板的伤势如何了?”
胡老板爽利地笑了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已经快好全了,这不,开始筹备新铺子了!”
苏玉音看了一眼他身后即将成型的歌舞坊,笑问:“胡老板不开茶楼了?”
胡老板连忙答道:“是啊!上一回茶楼着火,我到现在想起来,还瘆得慌,我琢磨开一处歌舞坊,也能热闹热闹。”
苏玉音点了下头,问:“胡老板可开始招工了?”
说起这事,胡老板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原是要招的,可招了好几日,只招到了几个人!”
胡老板看似有些犯愁,这歌舞坊之中,不但需要招能歌善舞的姑娘,还需要不少小厮丫鬟,甚至于厨娘婆子……短时间内将人招齐,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那群孩子又一窝蜂地跑了过来。
“你们看我的风筝!”
“别跑,别跑!!等等我”
“还是我的飞的高,别抢啊,喂!!”
“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风一样地跑了过去,溅起了不少泥点,苏玉音下意识躲开了两步。
苏玉音一贯不喜欢熊孩子,忍不住问道:“胡老板,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胡老板忙道:“哪儿能呢?这群小子皮得很,是匠人或者厨娘们的孩子,大人在这条街上做工,他们无人看管,便在这儿疯玩,成日里吵吵,闹得我脑仁儿疼!”
话音未落,胡老板突然面色有些古怪,他突然抬手摸头。
苏玉音下意识抬眸去看,居然有一根风筝线,绕到了胡老板的发髻之上。
苏玉音正想提醒胡老板,可那玩风筝的男孩,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线被绕住了,猛地一拉!
胡老板“哎呦”一声,发冠都被拉得掉了下来,他披头散发地转过脸:“臭小子,你干什么呢!”
男孩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顿时哇哇大哭。
这哭声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胡老板顿时觉得没面子,却也无可奈何。
“别哭了你!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另外几个孩子奔来,一把将男孩拉走,他们还大声嚷嚷着:“胡伯伯像个长头发老妖怪!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