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
灯盏里的油有限,如今已经灭了。和尚给的香却还燃着,搁在陶制的博山炉里,一点很小的亮时有时无。
辛野裳躺在榻上,身体自然是疲累的,可竟还是睡不着。
室内除了淡淡地香气,另外便是挥之不去的尘灰跟霉烂交织的气息。
先前楚直突然离去,让辛野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能感受到在楚直离开前那种不肯舍弃。
他画的那张图,被她小心地揣在怀中,像是护身符似的,就如他还在身旁。
她合上双眼又睁开,眼角已经莫名地湿润。
朦胧中过了子时,辛野裳时而困盹,时而惊醒,总不敢让自己睡熟,心里还急着楚直的叮嘱。
而在寅时过半,屋外隐约有些异样响动传来。
辛野裳本已经睡了过去,身旁的婴儿却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那孩子自顾自地玩耍,突然抬头看向外间,竟哇地哭了起来。
辛野裳陡然惊醒,猛然翻身坐起,一手护着婴儿,一边转头四看。
此时,屋外的人大概是察觉行踪败露,索性隔着门扇道:“女施主可醒了?”
看着窗扇上漆黑一片,辛野裳心生警觉,天还不亮和尚来做什么,她小心地把婴儿抱了起来,挪下床边:“何事?”
和尚道:“外间有人寻来,说是……西都容世子的人,一路寻找郡主,正在门外等候。”
辛野裳惶恐怀惊了大半宿,听了这话,惊喜交加:“稍等!”急忙要去开门。
匆忙地来到门边,手握着门闩要拉开之时,心里忽地生出一点异样。
楚直说过,这寺庙里的人身份可疑,他们明明在西川境内,此刻却说“西都容世子”,倘若真是西川之人,对容均天十分敬畏,应该不会这样称呼。
何况,假如是容均天所派之人查到自己在这里,他们又岂会安安静静等在外头,叫一个和尚进来通传?
一股寒意自脊背爬过,辛野裳后退了半步。
“施主?”
辛野裳平静心绪:“请见谅,方才我衣衫不整,不便回话。”
“那施主如今已然整理妥当,请随我出去见世子的人马吧。”
辛野裳道:“这倒不必,我不知什么世子郡主的,你出去跟他们说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就是了。”
外头一阵寂静,过了片刻,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郡主何必隐瞒身份,郡主以一人之力镇住濮水城,如今世子突袭东平兵马,反败为胜,郡主却无故失踪,世子众人正着急找寻郡主,何必让世子担心呢,且快快相见为上。”
辛野裳心头一动,这声音语气温和,不像是说谎,但是……
先前和尚说此处不问世事,怎么这么快就把她在濮水所做、以及容均天的首尾说的这样清楚,就算真的外头有人来接她,也未必会跟这些和尚解释这么多。
她这么一想,把心头的那点喜悦都压散了。
辛野裳深深呼吸,心中急转,忙回身自桌上取了一张没用完的纸揉做一团,掀开博山炉扔了进去。
正在此时,突然间“咔嚓”一声响,窗户竟被什么砸碎,半扇窗户向内倒了下来。
电光火石中,辛野裳将博山炉塞到床边帐下。
她转身抬头,窗外,一个头戴僧帽的男子缓缓露面,灯笼的幽光下,原本清俊的眉眼透着阴鸷。
“郡主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叫人把郡主请出来?”
辛野裳把婴儿往怀中抱紧了些:“破窗胁迫,这是你们出家人的行径么?”
那年青的僧人仿佛薄笑了下:“不得已而为之,让郡主见笑了。请?”
辛野裳后退半步:“你们不是僧人,让我猜一猜,恐怕……是东平所派的细作?”
年青和尚微微挑眉:“郡主为何不猜是南越?”
辛野裳道:“此处距离南境最近,南境宋炆生性残暴,所到之处人畜不留,为何你们这寺庙竟会安然无恙?就算地处偏僻,我都能找过来,难道宋炆的兵马找不过来?自然是宋炆有意庇护。”
年青和尚的面上露出赞许之色:“想不到郡主小小年纪,竟这样机变聪慧,先前听闻你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濮水城的危局,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并非虚言。”
辛野裳道:“你到底是何人?想做什么?”
年青和尚目光犹疑,终于看向她身后:“你……”尚未说完,他的脸上露出怒色,断喝一声:“来人!”
原来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辛野裳身后燃起了小小地火光,那火是从博山炉里冒出来的,被辛野裳先前塞进去的纸团引燃,火舌舔住床帐,正向上蔓延。
一道人影从窗口跃了进来,辛野裳单臂抱着婴孩,将桌上的砚台抄起来,猛然一甩。
墨汁撒出,扑在那人脸上,顿时迷住了双眼。
他大叫一声正要后退,重重地砚台已经击中额头,整个人向后踉跄退到窗边,鲜血混合着墨汁把头脸弄得漆黑。
窗外的年青僧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辛野裳以及她身后蔓延而上的火光:“若非亲眼目睹,竟不知郡主竟果真有勇有谋,更胜须眉,可惜就算你智计百出,也仍是无法逃脱。”
辛野裳方才察觉门外不对的时候,便很快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只是孤身一人,又不是什么武功超绝能够飞檐走壁之辈,在这种人生地不熟龙潭虎穴似的地方,没法儿敌得过合寺之众。
所以索性破釜沉舟,利用博山炉里的熏香燃火,此时天色未明,若是火势大起来,就算在远处也能看到。
辛野裳是想吸引他人主意,倘若容均天果然派人来寻自己……见到火起自然会赶来。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挑破一点希望,总比她在这暗夜里孤身奋战的绝境要好。
这年青僧人显然看穿了她的用意,可却有恃无恐,好像是让辛野裳死心,她道:“不妨再告诉郡主,容世子虽然回到了濮水城,但他并没有派人寻找郡主,毕竟他要忙的正事多的很。”
此时,被辛野裳抱在怀中的婴儿被烟气所熏,哇哇大哭起来,弄得她心头微乱。
年青僧人又道:“郡主慈悲,才救了这小儿,可惜,如今他竟还是毁于郡主之手。”
这会儿火已经吞噬了整个床铺,开始向上,火光灼人,浓烟向着敞开的窗户卷了出去。
辛野裳退到门口,还要提防着有人从窗口进来灭火。
令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人再进内,反而是年青的僧人道:“我若想取郡主性命,这会儿把门封住,郡主必死无疑。”
辛野裳把心一横,开了门闩纵身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