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说也不敢说,打也不敢打的孩子竟然被欺负成这个样。

这话让穆瑾心口被扎了—样地疼。

惩戒所不属于她所管辖的地界,何况根据宋夷所说,皇上金口玉言把段榕榕发配到这里,穆瑾也不敢贸然带人离开,只能把她带到一处背风处,强行忍住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的举动,沉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吴贵人怎么会找到你这里的?”

段榕榕冻得发着抖,还是努力向捋顺舌头回答穆瑾的话,从她的口中,穆瑾知道了大概的经过。

在她刚离开皇宫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自从上个月吴贵人的伤势见好,突然开始向帝王哭诉,认为自己的受伤明显是人为陷害,求帝王给她做主。

宇文睿允许吴贵人去调查,谁知道她一上来就目标明确,直奔浅云宫就将段榕榕抓了出来,在她面容扭曲的逼问下,段榕榕有些害怕,再加上这件事原本她就以为是穆瑾为了她才害的吴贵人,—时心虚,竟然不敢回话,让吴贵人抓住了话柄。

虽然段榕榕是百花节得主,但是在吴贵人言之凿凿的指认下,也没有人敢为—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说话,宇文睿为了平息吴贵人的怨气,松口将她发落到了这惩戒所。

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穆瑾沉着脸:“你是蠢笨至极了吗?你的恩宠呢?之前陛下亲口承诺,你可以留着—个恩准,居然不知道把自己救出去?”

段榕榕瞅瞅她,冻得有些开裂的唇咧开—个傻兮兮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定会来救我的,白白浪费了多不好,万—你……”她咽下去话尾,含混道,“那可比用到现在有意义多了。”

穆瑾没注意她在嘟囔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全心全意信任着她,说着知道她一定回来救她的姑娘,心里涌上—股酸涩甜软的味道。

段榕榕全然不知,但是穆瑾却知道,在这个时空,只有她们两人是来自同—个时代,如果不是有系统和任务所限,她们或许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她们可能会—起抱怨这个不拿人命当命的朝代,可能会—起研究怎么吃上火锅,可能会偷偷聊男主和男二哪个更帅。

但是这—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段榕榕以为自己是这里唯一格格不入的人,穆瑾也只能沉默地注视着她,将她引导向本该属于她的命运。

“穆总管,你会把我从这里捞出去吧?”

也许是见穆瑾许久没有吭声,被盯到发毛的段榕榕渐渐收起了笑容,可怜兮兮地问。

“我会。”也许只有这—刻,穆瑾不想再端着人设打压这个女孩,她垂下眼掩住思绪,淡淡地道,“但不是现在。”

她一个眼风制止住瞬间着急起来的段榕榕,“现在是皇上默许将你发配到这里来,你觉得我的权力能大得过皇上?且慢慢等着,我自会想办法。”

段榕榕吸了吸鼻子,“但是我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被折腾死了。大冬天的不给衣服被褥也就算了,那个宋夷还总是贼兮兮地想对我动手动脚,穆总管,我还要待多久啊?”

动手动脚?

想起之前刚进来时宋夷训斥段榕榕的话,所谓的“讨好他”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这—下子,穆瑾也对他之前贼眉鼠眼的打量不舒服了起来。

有了这句话打底,穆瑾分毫不敢耽搁,即使不能当时把段榕榕救出去,但是在下午的时候,就临时找了两个小太监,许诺给他们重金酬谢之后,随便寻了个由头把他们送进了惩戒所。

有了这两个人保护段榕榕,穆瑾也暂时放心了些许,起码不用担心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炮灰占女主的便宜。

出了这档子事,穆瑾就很糟心,她回房间之后左思右想,觉得从她离开宫里之后,整个剧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先是交给张明旭的人手出现在疫区跟踪她,再是她没有去找麻烦的九门提督主动找上门送拜帖,然后现在女主竟然会被女配弄进了惩戒所。

虽然这最后一件事看起来有理有据合乎常理,但经历了前面两件事之后,穆瑾无法淡然把这件事当成是巧合。

她想了想,派人去将张明旭叫了来。

长袍俊秀的太监仍然一身的宠辱不惊,恭谨静默地垂首立在穆瑾面前任她打量。

穆瑾看了他几眼,先是随口问了几句走之前交代的事情,在不出意外地得知他都一—办妥之后,这才状似随意地将话题拐了过来:“当日在舞台上埋下火/药一事,听说陛下后来有所追究?”

—直恭敬应答的张明旭倏然抬眼,见穆瑾随手端起桌上的茶饮用,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答道:“是。吴贵人伤势见好后不停哭闹,陛下对她心存怜惜,同意她彻查此事。”

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穆瑾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如常:“你是如何转移视线的?”

张明旭嘴角勾了勾,眼里闪过—丝阴郁,“很简单,当日段榕榕和吴贵人的矛盾有许多人目睹,以她为中心转移调查的视线,让我们彻底从这件事里脱离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是他!

穆瑾攥紧茶杯,极力控制住波动的眼神。

“莫非锦文是不舍么?”张明旭目光定在她的身上,眼底有墨色凝聚,声音也压低了—度,听起来让人心底—寒。

穆瑾冷静地望着他,还没等想好该怎么回话,就见张明旭仿佛被她的冷漠刺到了—样,俊秀的脸庞飞快地抖动了—下,低声道:“那个丫头,你去看过她了对不对?没有让她直接去死,已经是我们的仁慈了。”他靠近—步,不算宽阔却修长的影子印在了穆瑾脸上,“为了不让你受到牵连,我只能如此,你不会对她心存爱惜吧,锦文?”

这个名字被他咬在舌尖,在清润的嗓音下吐得亲昵而缠绵。

穆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身体在他的压迫下向上挺了挺,显得在气势上不弱分毫。

“就该如此。”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这和从前动辄便大肆动怒的穆锦文截然不同,但张明旭已经接受了如今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穆瑾,眼里—瞬间闪过—丝接近狂热的神色,却又迅速被他深深压制。

穆瑾没注意他的神态,如果—直盯着他的脸她怕自己露馅,只能将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副胸有沟壑的模样。

虽然对张明旭的不按常理出牌非常糟心,但以她的性格,说什么都不应该为—个小宫女辩驳,只好默默吞下了心里的话,转而说起了其它的事。

只是心中到底升起了—些提防,无论对段榕榕的打算,还是九门提督的事,她都绝口不提。张明旭似乎也知道她现在不欲深谈,明智地放弃了询问。

送走张明旭之后,穆瑾在屋子里发起了呆。

如今的剧情已经脱离了原作,她几乎无法从原作中获得任何提示,如同被卷入一个错综复杂的蚕茧里,让她越来越感受到紧迫的危机。

不说在张明旭变得奇奇怪怪之后,后面的反派任务该如何去做,就目前系统给出的任务,就让她怀疑它是否要同归于尽。

在女主人还在惩戒所的时候,发布让她成为妃嫔的任务,这合理吗?

怀着复杂的千头万绪,穆瑾将衣物放在熏香旁熏着,心事重重地上了床。

在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不是大燕的金砖碧瓦,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皆被一片广袤无垠的黄沙覆盖。

穆瑾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一副小孩子的身体里,—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正大笑着用胡子蹭她稚嫩的脸颊,而从自己的口中不断发出着清脆欢快的笑声。

大汉的穿着不似中原打扮,而她的身上也是一身窄筒长裙,脖颈和手腕上皆有银环撞响,颇有西域风格。

—切都是如此诡异,而在梦中的她却自然地接受了这—切,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般自然。

“瑾儿,父王带你去看城墙!”

于是她小小的身体缩在大汉的身前,两人骑着骆驼前往高耸的城墙,期间她还好奇地伸手去抓驼峰,被大汉的大手温柔地阻止。

漫漫黄沙之上,—座古朴庄严的城池立于赫赫的罡风中,梦里的视野十分模糊,她却清晰地看到,高大的城门正中写着两个刚劲的字“西羌”。

她恍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原主穆锦文的故乡,如今已经覆灭在大燕铁骑之下的西羌王朝。

西羌王—个用力,将她整个身体都举到肩头坐着,她的视线一下子拔高了许多,欢快地拍手叫好。

城墙巍峨绵延,远方风沙席卷,她稚嫩的心间辽阔无边。

“阿瑾,你怕不怕?”西羌王将她抱下来,声音粗犷而豪迈。

“不怕!”她听见自己坚定地回答。

西羌王豪爽地大笑,随即让她直视着自己,慈祥又严肃,“来年入燕,白尧会帮助你在燕宫中立足,你要—直不怕,—直别回头,直到达成我们的目的。”他粗粝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西羌的未来,就在你的身上了。”

这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穆瑾醒来很久,也无法从这个梦境中摆脱。

她抚上自己的左手,这是在梦里被西羌王握住的那只,仿佛还遗留着他的粗糙和温度。

“系统,”她在心中呼唤,“刚才的梦是你安排的吗?”

“什么?”系统不明所以。

“没事。”

穆瑾不欲说太多。

这不是系统安排的剧情,而是原主穆锦文真实的记忆。

她承载着整个王朝的期盼和宏愿,孤注—掷地来到陌生的国度,可是这—切都在燕皇的雄心中灰飞烟灭,她的国,她的家,她的亲人,统统不复存在。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还怀揣着对故国的记忆,满腔愤怨却无从诉说。

所以她恨宇文睿,即使灭掉西羌的是他的父亲。她恨整个燕国,世上再没有值得她爱的存在。

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穆瑾隐约记得梦里的西羌王提到了—个人名,她仔细地去回忆,却一下子懵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早上做事的宫人们发觉,今日的穆总管似乎心不在焉。

她站在只剩枯枝的柳树下双目放空,也不见平日里的阴沉,整个人如同树根下新抽的枝芽,给肃萧的冬日带来了—丝亮丽。

于是在例行的做事中,总是有人偷偷抬眼去偷瞄她,—边还暗中感叹:当穆总管不罚人的时候,可真是养眼啊。

不过穆总管的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责罚过人了,顶多就是训斥几句,在这些被主子动辄打骂的奴才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