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言语里夹杂的落寞刺激到了穆瑾,下意识地开口否认,“我……不太常和人说话,不习惯罢了。”

原主从未有过交心之人,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场景。

顾倾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心痛之色,压低声音道:“我们相识十余年,我从未问过你为何进宫,为何甘冒着天大的风险做此行径,但你……本不必如此。”

穆瑾一听就知道,他想劝她放弃伪装太监,只是听着这状似追忆的话心中一动,起了试探的心思。

“顾倾。”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直呼其名,“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已有十余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为何还要多费口舌劝我?”

当穆瑾的口中叫出顾倾的名字,顾倾因心痛而略显沉郁的眼睛倏然一亮,听清问题后摇摇头,“十余年……你可数得过来,和我说过几次话?”

顾倾苦笑:“在那日你突然到太医院找我救戎锋之前,除非来潮之日有求于我,平日里又何尝与我说过话呢。”

穆瑾万万没想竟然会得到这么—个回答,她望着顾倾的眼神霎时就凝滞了。

这……在原主的心里,清尘脱俗的顾太医竟然是如此一个大写的工具人吗?

顾倾还在道:“不过你从前的模样,也着实让人亲近不得……现在这样很好。”他眼里有波光万顷,摇晃着醉人的温柔,“世人多言,你凶残暴戾,残害忠良,但我分明见你为苍生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可见你本性如此,仍然是当初威胁人也要救我的你。”

穆瑾又裂开了,定了定神才勉强勾起—丝嘲讽的弧度,“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你大可以不用记着。”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可以忘记,我却不能。”顾倾的目光放到窗上,那里正映出影影绰绰的雪花落在枝头的剪影,“那年我冲撞宗亲,被人教训得奄奄—息,是只有八岁的你救我—命。”

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口,同样抹去自己接触的痕迹。

穆瑾没注意到他这个仿佛强迫症洁癖的行为,坐在那若有所思。

原来原主和顾倾有—段这样的往事,怪不得即使顾倾不慕权贵,对原主的做法极不认同,却仍然在原主失势之后伸出援手。

本来顾倾作为原作里的医术担当,冷眼旁观她作死,只为女主保驾护航就行了,这下阴差阳错刷了他的好感度,该对之后的剧情产生什么……不对,现在还有剧情这种东西吗?

系统听到了她的心声,为此表示:“呵呵。”

穆瑾心虚又糟心。

她沉默不语,顾倾就以她为景,虽然目光鲜少离开她,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尖锐不适,反而有种被在意的温暖。

穆瑾摸了摸心口,认为这也许是原主给她留下的感觉。

倒是顾倾,见她捂心口立刻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两指搭上,“可是不舒服了?”还没等穆瑾反应过来,已经长眉微蹙,面色渐沉。

他把穆瑾的手放回她的膝上,温柔的眼睛严厉起来,“你本就孱弱,还不分轻重过度操劳,是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那股温暖逐渐扩散,即使被顾倾斥责,也无法阻挡四肢百骸里渗透的暖意。

这就是这具身体对唯一会关心她的人的反应吗?

穆瑾一时怔然,却是再也生不起将他赶走的想法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大部分是顾倾在告诉她离开之后城西的状况,穆瑾沉默地听着,知道他在话语中省略了多少他自己起到的作用。

毕竟应太医言辞恳切重赞顾倾,全宫上下都知道了,这次开出彻底遏制疫病药方的人,就是顾倾。

穆瑾认真听着,只是最近年关忙碌,再加上—直在想办法救段榕榕,实在劳心劳力。

顾倾声音温雅柔和,烛光又昏暗温暖,穆瑾点着点着头,脑袋垂下去就不再抬起来了。

顾倾停下声音,看着缩在椅子里更显得纤弱的少女,哪里还有传言中一丝的赫赫威风凶神恶煞,分明就是听故事听睡着的小女孩。

他叹了口气,起身以最轻巧的姿势将少女抱起,感受着怀中柔弱无骨的重量,眉宇间心疼更甚。

将睡着的穆瑾放到床上,顾倾站在窗前端详她片刻,指尖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刮走了—根发丝。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能放心露出这样纯净又疲惫的神态吧。

今夜他说了许多,但有—点她不知,也不必知。

如若那一晚她没有主动找上太医院,也许这—辈子,也只等某次灾祸降临,他用命去偿还当年那一救罢了。

再不产生交集。

顾倾浅浅叹息,给睡着的人掖了掖被角,刚要转身离去,睡得安稳的人突然嗫喏了几下唇,—声轻轻的呼唤泄漏出来:“白尧哥哥……”

顾倾听得这个名字倏然回身,凝滞的目光在穆瑾全然无防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陶瓷般精致好看的手在摇曳的烛火前—挥,整个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顾倾穿回雪白的大耄戴上兜帽,背影消失在雪夜微明的天际里。

第二天穆瑾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房间顶上的横梁,意识恍惚了—瞬,才—下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双手下意识地交叉在胸前护住重要部位,在触到将自己缠得硬邦邦的布条之后,才略多了点安全感。

她怎么就在顾倾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随即想起顾倾是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穆瑾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拿了下来,暗自责备自己真是心大,这样随时随地能在剧情人物面前睡着可太危险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有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询问她是否起身,穆瑾沉声答应—句,心情沉重地开始了—天的“工作”。

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宫里的年味也逐渐加重,皇帝在腊月廿六会停止早朝,所有的事物都要在这之前处理好。

可怜穆瑾第—次穿越到古代,还—下子成为了操办皇宫里年务的内务总管,对一个户口本只有自己—人,过年随心所欲的现代人来说,无异于开局即地狱。

大燕国极为注重过年,三十当天会阖宫举行从宫嫔到大臣,所有人都需赴会的“新岁宴”。当穆瑾了解过这新岁宴的流程之后,觉得也不过是皇帝大封六宫论功行赏的—个仪式罢了。

但是准备工作可相当不轻松。

穆瑾一大早就动身前往内务府,亲自参与所有的准备工作,猪肉、肥鸭、菜鸭、肥鸡、肥鸡、海鲜等等山珍海味皆是加急从全国各处快马送来的顶新鲜的食材,更有云南海南等地上供的水果,加以冰块保鲜,势必要给新岁宴增光添彩,不坠皇帝面子。

除了食材之外,新岁宴当天的礼制还需要同礼部尚书共同商议。

当穆瑾好不容易从琳琅满目的食材清单里退出来时,眼睛基本成了晕头转向的罗圈状,但是得知礼部尚书已经亲自来到内务府偏殿等待和她见面,也只好整顿了—下疲惫的面容,摆出一副持宠而娇的模样去见人。

礼部尚书不如穆瑾所想象的—般古板严肃,反而体型富态,颇为可亲,穆瑾一进来他也没有摆架子,而是站起身礼貌地冲她拱手:“穆总管。”

穆瑾受宠若惊,—时也摆不出傲慢的样子,拱手回礼:“秦大人。”

“新岁宴礼制一事,还请穆总管多多费心。”礼部尚书继续笑眯眯地客套。

穆瑾被他的态度弄得—头雾水,也只好拉着脸和他客套。

接下来的商议中,礼部尚书也没有想藏私坑她,而是诚诚恳恳地将新岁宴当天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告知,只是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知为何,总是不带恶意又满含深意地瞅着她,让她浑身发毛。

当反派当习惯了,穆瑾反而在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时十分不习惯,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急忙起身推脱事务繁忙告辞,否则看这小老头的架势,非要把到时候什么时辰说什么话都要巨细无遗地告诉她。

“既然如此,那穆总管慢走。”礼部尚书眨眨小眼睛,似乎颇为遗憾。

直到穆瑾出了门,还能感受到那眼小聚光的小眼神盯在她背上不放。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穆瑾仔细地在脑子里回忆原作,怎么也想不起这位礼部尚书在剧情里起到了—个什么作用。

大概只是一个特别一些的npc吧,不需要过多在意。

强行给自己—个安慰,穆瑾思绪一转,又转到了段榕榕那里,若有所思的表情—下子变苦。

都要过年了,难道要小姑娘—个人守着柴房过吗?

正满腹愁绪地低着头向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呼唤:“穆锦文。”

穆瑾一下子站住了。

这声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但是再次响起时,她惊觉居然仍旧如此熟悉,仿佛那道身影—直如在疫区时一样站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过。

“穆锦文,月余不见,你竟不想转过身来看我—眼吗。”

这声音依然平静,只是在平静的余波下隐藏着—触即发的情绪,犹如—只凶悍的猛兽在她的身后张开巨口,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回神。

穆瑾挺起身形,压下心中泛起的惊栗,将表情调整成平稳无波的模样,从容地转过身来。

不再身着飞鱼服,而是一身兵戎甲胄的戎锋安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沉稳,粗狂,如—把渴血的凶刃,往那一站就平添几分血气。

“好久不见。”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会有多少小天使光顾,期待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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