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说,“玉潭城内,星夜江上,白首之约,盼余生践行。”他答应:“好。”
第51章
标题:杀机四伏
概要: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还
永熙二年三月十二日,清明节傍晚。“你去抓这副清金化痰汤吃五日吧。”我将针灸过这位病患的银针放回布囊揣入怀中。叮嘱过病患,一口喝光茶盅中的茶水。里头张正道说:“李大夫,你的针灸银针留在济世堂中,我明日给你过火吧。”我说:“不劳烦你了,我拿回去自己过火,有点发黑了。”这时沈曜背着龙泉立济世堂门口,说:“爹爹马上拔营西去打檀州,李平,我告假来跟你道个别。”
伤春伤别几时休,算从古为风流。我边收东西边说:“好,我下月也要回长安了。”
一美妇抽抽噎噎,掩面闯入济世堂。她发插珠钗,上着浅绛交领窄袖衣,下套白裙,裙子和裙下米黄刺绣裤被划得破破烂烂,露出部分光洁小腿。腿上两道划伤正流着血。我赶紧扶她坐下,问卫彦:“卫彦,拿我制的金创药来。”卫彦拉开药屉,递给我金疮药和纱布。我将药洒在美妇小腿伤口上,问:“夫人怎么了?”美妇止住抽噎:“嫠家白芷,路遇强盗打劫,下人都被强盗杀了,只有我在忠心家人的掩护下逃脱了。”嫠家?寡妇的自称?
她放下掩面双手,整理裙子。她面上妆容被泪水冲花,狼狈又可怜。她说:“你是长安来的李平李大夫吧?”我给她包扎腿上的伤口说:“是的。”她说:“李大夫医术了得,来济世堂接诊不过三月,利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时身边还有这位卫彦侠士护着,对吧?”我羞赧:“那是有些谬传了。”卫彦说:“对。”白芷说:“我钱财被劫了去,这只银镯先充诊金。”她右手去退左腕上的银镯。站门口的沈曜说:“《风土人情录》上说,苗人戴首饰都是一对,夫人的右腕怎么没有戴?”白芷右腕皓白如雪,确实没戴。
白芷说:“另一个银镯子在我独女脚踝上。盛临十二年,她被送去了苗域。如果她还活着,如今也满十岁了。我戴这个来记着她。”我说:“这银镯对夫人意义重大,不用给我了。”张正道在里头说:“李大夫说不用给诊金了就不用给。”五名当值大夫并三名伙计纷纷从我眼前出去,有一个还说:“李大夫,你回回走得最晚。今日早些吧。”我说:“嗯,今日早些。”
白芷嫣然一笑:“李大夫好心。”她唇边带笑,而深匀翠黛并万般忧愁仍然千叠在她眉头。她楚楚可怜地说:“烦请李大夫和卫彦侠士送我归家。我一个弱女子,再遇强盗可跑不掉了。”沈曜扶她起身出济世堂,对我说:“李平我同你去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返长安。”张正道从里面锁住济世堂大门,说:“李大夫,明日见。”我说:“好。”又问白芷,“夫人要叫马车么?”白芷摇头:“我家往南离济世堂不到五里,入夜不好叫马车,走路吧。”沈曜说:“我扶夫人起身时顺便探到夫人不会武功,五里可走得?”白芷说:“走得的,我十七岁时走过很长一段路,五里不算什么。”四人由白芷指路同行。
清明节燕子未归,静夜恻恻,清寒如秋。白芷行走如弱柳扶风,我解开腰间束带,将自己身上的布衫递给她,说:“夜里清寒,夫人如不弃,可将布衫罩在裙子外头。”她说:“谢过李大夫。”她将我布衫系在腰间挡风,走路时头上珠钗仍然不乱动。身上一暖,卫彦将自己黑衫披到我身上,同时对白芷说:“大家闺秀。”白芷柔声承认:“少时我家中勉强称得上江东大族,坐卧行走皆管束严厉。”
往南走了半个时辰,白芷领我们到一座孤零零的大房子前停下。这房子泥砖气息重,显然刚刚砌好。黝黑玄铁门气派十足。卫彦指着斜对面说:“分坛,开赌。”一水之隔,远远的斜对面果然是天一教利州分坛,二楼灯火通明。我说:“赌神开局,倒是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卫彦赞同:“不怕累。”白芷轻叩玄铁大门。我跟卫彦说:“前阵谭青还说不晓得谁能买下一大片地。这回知道夫人出身江东大族,财力雄厚,买下这片地不在话下了。”卫彦点头:“是。”白芷轻笑解释:“买这一大片地不全是娘家的钱。先夫婚后贩盐,也留有薄财的。”
玄铁大门徐徐打开,两名下仆举着油灯齐声说:“夫人!”院中黑漆漆的,安安静静。
沈曜告辞:“夫人到家,我们就回去了。”白芷侧身:“进来坐会儿吧,我怎么也该把诊金取给李大夫的。我不谙武功,黑灯瞎火的总有些害怕。这些下人,我不在就犯懒,不挨着点烛火。”我们推辞不过,随她进去。她拍了拍手,那两名下仆躬身,然后分左右两边次第点燃院中走廊的灯笼。暗红灯笼随清冷春风摇曳,照出院中原来是个浅浅池子,正中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堂屋。那两名下仆点完灯,从玄铁大门出去,在外面阖上大门。白芷领我们进堂屋。堂屋正中央一张突兀的巨大柏木大桌,配六张高脚靠背椅,大桌左右后方各两张。白芷手掌指椅说:“请坐吧。”我坐后方,卫彦落座左边,沈曜落座右边。我想往前坐一点,孰料椅子牢牢生在地上,挪不动。白芷说:“我去取诊金,并给三位沏一壶茶来。”我不好意思地起身说:“傍晚吃多了茶,不知何处可以出小恭?”白芷娇怯说:“在院子东侧。”我同白芷一道出堂屋,她走左边,我走右边去如厕。
如完厕回来。白芷仍着那件浅绛春衫,下换了簇新米色裙子,正垂头立在鹅卵石小径上。这样的夜里,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清清冷冷地站在比冰还凉的水里,满腔愁绪能向谁倾诉?
我走过去安慰她:“夫人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向清风静水一吐为快。我的耳朵出门时忘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