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归家途中,宋家父子两个依旧如来时一般一前一后。宋长安在前头赶着驴子,宋大年默不作声的在后跟着车子,而宋桃儿仍是坐在板车上,垂首默默。

一家三口背着晚阳,各自无言的行走在土路之上。

宋桃儿摸了摸放在篮中的蓝底白花细棉布,这是大哥买给嫂子的,一共花了六十个铜子儿。底下的,是捎给娘的梨膏糖。娘的咳疾也有日子了,去年秋季发起来的,拖到如今也没好。娘舍不得医药银子,总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暖和就会好起来。然而桃儿却记得,上一世直到她出嫁,娘的咳疾依然没好。

夜深灯下,娘一面强压咳嗽,一面替她绣着被面的影子,依稀尚在眼前。

她过去挑了挑灯芯,劝娘歇息,娘却赶了她去睡觉,怕她熬坏了身子,面容憔悴,做新娘子的时候让夫婿不满。

她出嫁时的嫁妆,衣裳被子,皆是娘亲手缝制的。

那时的刘氏虽病体沉疴,但硬是没叫她沾手,定要自己做。这是女儿出嫁前,母亲能给与的最后的呵护了。

出嫁前,国公府来人,送了许多床帐家什过来,挑明了说晓得他们乡下人家,不能替女儿置办什么像样的嫁妆。这过了门,就是国公府的人了,没得叫人看笑话。两家地位悬殊,国公府送来的家具又着实华贵,那时的宋家根本无力拒绝。

但即便如此,一向温柔寡言的宋桃儿却一反常态,坚持没要国公府送来的绣品,只反复念着:“娘与我做了,我有的。”

嫁入国公府后,不论婆母与丈夫如何哂笑她的被面式样又土又俗,她都没有更换,用了许多年。

那是她离家前,娘最后给她的东西呀。

想起旧事,宋桃儿不觉鼻子微微有些酸了,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归置了一番篮子里的物件儿。

宋大年在后瞧见,便会错了意,闷声闷气道:“闺女,别把那不成器的腌臜东西放在心上。咱这几个村子,多的是好小伙子,不差他一个!”

宋长安听到,亦出声附和:“就是,妹子,那瞎眼不识货的玩意儿,撇了就撇了!瞎了心的,有眼不识金镶玉。他今儿干出这等好事,明儿我还要上他们家好好理论理论!妹子你放心,哥哥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

宋桃儿听着父兄这番言语,胸口暖洋洋的,微微一笑:“爹,哥哥,我没再想那事了,我只是在想娘的咳嗽。打从去岁起,也有好几个月了。娘不让请大夫,拿这梨膏糖去,平日没事含着一块,也能好些。”

宋大年点头:“你倒是孝顺,你娘知道了,定是欢喜的。”

宋桃儿笑道:“就怕娘嫌弃我乱花钱哩。”

宋长安到底青年,依旧愤愤不平:“妹子,你倒是想得开,就这么便宜了那混账么?!”

宋桃儿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碎发,看着道路远处,半日轻轻说道:“王大海既然瞧不上我,那就一拍两散,彼此走开。咱们再去上门,倒显得是我纠缠不休,越发叫人看笑话了。哥哥今日已教训过了他,他同罗家小姐的事儿必定也传的人尽皆知,脸面也丢干净了,不如就此罢了。”话一出口,她只觉得浑身一阵轻快——是啊,既不和睦,不如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去,余生再不相见。上辈子,她无日不想同那郑廷棘一拍两散,只可惜做不到。

宋大年欣赏女儿的洒脱,点头赞叹:“桃儿说的是,不愧是咱们家的姑娘,拿得起放得下,这脊梁骨是打不折的。既这么着,长安,回了村你也少提此事。他自丢他王家的人,通不与咱们相干。”说着,他忽想起来什么,又问宋桃儿:“闺女,你今儿定要跟着去镇子上摆摊,莫不是一早就收着信儿了?”

宋桃儿默然,停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前两日,我听王二狗子说起,王大海有日吃醉了酒,同他夸口与镇上的千户小姐很是要好,还说将来做了千户老爷的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