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人觉得崔安不成器, 他却觉得整个家族都不清醒。</p>

如今崔家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成了被陆氏豢养的金丝雀，除了联姻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几代族长包括他亲兄长都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性子，偏还敏感多疑，遇事习惯让陆家顶在前头。</p>

崔安一早便看出来，自家宗族颓势已现，族人却依旧沉溺于旧日荣光，以为“崔”字写在世家谱系第二页，他们便真是一家之下，万姓之上的第二世家。</p>

殊不知，离开了陆家的庇护，崔家人连二流都算不上！崔家有多少年没出个像样的人物了！？不成武不就，都躺在家族的名声下吃祖荫。除了代代精心培养，嫁入陆家的小娘子们，崔家还有什么拿得出手？</p>

崔家，不过就是给陆家配种繁育的母鸡而已，还不如日日在外奋发谋生的匠人。</p>

他这样的认知，越是靠近定安城就越强烈。</p>

边城苦寒干冷，按说环境和气候都比不得原养人，但这些生活在边城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混沌度日的，各个都精神抖擞，走路带风，生机勃勃。</p>

这样的场面，他在岐江城，在崔氏祖宅已经很少看得到了。</p>

崔安格外喜欢这种风貌。</p>

他觉得岐江城安逸的像滩死水，隐藏在繁荣下的都是僵化和死气，大家都是带着面具在生活，按部就班，没有希望也没有力量。</p>

而边城就不同了。</p>

这一路上大船路过几个码头，他看到一些女子在岸边清点货物，她们的手都拿着与《定安报》一样材质的册子，不时还会在上面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p>

女子竟然会术数？这可是件稀罕事啊！</p>

便是在南郡，也只有大世家的小娘子会学些粗浅的算数本事，只为将来为宗妇之后掌管馈，一般小门户出来的可是没有这等机缘！</p>

还有村屯传来的读书声，太阳落山若是靠岸补给，便能听到村有讲《东山群雄传》，讲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生动精彩。</p>

再仔细看，却发现讲书的也不是什么名士贤达，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崔安自己就是书迷，《定安报》上的《东山群雄传》也不知道回味了多少遍，只一耳朵便听得出，这汉子竟然是完全照搬了报纸上的原！</p>

“你也是……诗书传家？”</p>

有一次，他实在耐不住好心，压低了声音试探对方。</p>

崔安是个贴心人，他觉得这汉子八成是没落世家子弟，为生活所迫才来到边城。若是直接问人家是世家的哪一个姓氏，等于照着人家伤口猛戳，于是他便转换了一种委婉的问法。</p>

谁知对方抓了抓后脑勺，一脸茫然地回看向他，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p>

“啥湿熟传家？我家祖辈都是收夜香，干的湿的都要，这玩意哪有熟的……”</p>

他顿了顿，蓦地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p>

“哦，你莫不是在说沤肥？！”</p>

“对对对，墨宗的先生说过，肥要沤了才能熟，熟肥上劲还不烧庄稼，湿熟，是湿熟没错！”</p>

崔安听得一头黑线，半天才闹明白他是村里专门制土肥的，哪里有什么出身。</p>

之所以能把《东山群雄传》讲出来，那是因为他九凌城学制肥的时候，天天晚上去听城的讲书，顺带着也认了不少字，现在勉勉强强也能看明白一些简单的章了。</p>

“九凌城？”</p>

崔安挑眉。</p>

“不是定安城么？这九凌城又是什么？”</p>

听他这样问，那庄稼汉一挺胸脯。</p>

“郎君你是从原过来的吧？”</p>

“九凌城在咱们边城，那可是比定安城还神的地界，是墨宗自己建造的城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