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正文完)

晋江独家

————

林故若单手倒车入库,车灯未灭,她从储物格里翻出打火机,又绕下去打开后备箱,从不起眼的白色不透明塑料袋中翻出个牛皮纸袋。

车库里灯暗,车灯的照明方向向前,林故若握着牛皮纸袋,靠在后备箱哪儿站了许久。

才下定决心把纸袋的正面翻过来,上面是手写的文件名,小楷清秀娟丽——离婚协议书。

这还是她和容磊去邵恩律所拟婚前协议,领证那天,特地托徐扣弦帮忙拟定的。

当天晚上在醉甜喝酒时她就拿到了,后来一直扔在后备箱里没拿出来过。

说来可笑,竟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是了解容磊还真的是自己特别随意,居然没有放在储物柜里。

如果放了的话,那么那天容磊开这辆车的时就会看到了。

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庇护他们这段感情能够得以往下延续。

林故若把垂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捏着封口的线头往外解,抽出厚厚的一搭两份的离婚协议书。

封皮被扔到车盖上,打火机啪嗒跃出幽蓝火苗。

火苗接触到纸面,卷着纸放肆燃烧,猩红翻滚着黑灰色残烬,无声的在空气中坠落。

林故若在火势快烧到手的时候彻底放开,看着第一份离婚协议书化成灰,接着她开始烧第二份。

微棕的狐狸眼里倒映着火光,鼻腔里涌入烧焦的难闻气味。

粉唇开合,林故若对着空气骂,“去他妈的吧。”

暗恋时候那些求而不得的委屈、听到玩玩而已后的辗转反侧和被几次三番欺骗的离奇愤怒。

挽手走过的深夜长街、登过的领奖台、少年时代的嬉笑怒骂、母亲离世时的安慰和陪伴、发丝缠绕时的温存与亲吻、得到的无条件偏爱和被给予的安心。

林故若尝试过忍痛放手割舍掉那些不够完美的感情,最终选择坦荡的承认,有的东西它存在,从来无法被舍弃。

见识过少年容磊意气风发的模样,因此开始关注和喜欢上,也见识过他糟糕颓唐落魄至跪地的卑微,缺点统统了解,但仍然决定去爱他。

爱从来就是只是爱,容磊如同宿命的劫数,林故若根本无法逃脱,那不如就这样开开心心的和他这样永远过下去。

空旷的车库有回音萦绕,林故若上车关掉车灯,抄起牛皮纸袋外壳上楼。

这是他们在市内的高层公寓,电梯入户,数字跳到26,林故若提步开门,玄关的感应灯迎接她亮起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容磊懒散的靠在玄关和大厅的接壤处抽烟。

感应灯的光在边界处蔓延开来,映着容磊优越的侧颜和骨节分明的手,光从他高挺的鼻梁分割,半明半昧。

林故若就站在原处没有动,感应灯自然而然的灭掉。

唯一的光源只容磊指尖的那抹火光,神情与某种难言的情绪全部被隐在黑暗里。

“你知道吗?”半响后容磊稍哑的声线响起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就因为你偷偷给沈沁喂冰淇淋这个事儿,陈逆打电话骂了我二十多分钟呢。”

灯灭掉又亮,林故若微不可察地叹气,握着纸袋的手紧了紧。

容磊还在继续,眉宇间读不出什么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慵懒夹杂漫不经心,“我坚决为你开脱,我说这个事怎么看都怪不到你头上,沈沁是个成年人,有选择自己吃什么、不吃什么的资格和权利,让他搞对象就搞对象别老想着当别人爹。”

他着宽松的运动款家居服,领口露出半截凹凸有致的锁骨,光隐入布料底部,林故若蹬掉鞋子光脚朝他走过去。

容磊睨过来,喉结上下一错,话音未断,“陈逆这孙子就不讲道理,他破口大骂,非说我放屁,说沈沁之前住院两月才放出来,足足修养了小半年。沈沁和你出门前,你指天指地的发誓,今天绝对不让她吃一口冰淇淋。”

“然后呢?”林故若唇角上扬,轻声问道。

“陈逆说这理论上讲的确不怪你,都怪我平时不当人,太惯着你了,他要求我看着点儿你,不许让我再放你去霍霍别人家老婆了。”容磊的视线落定在她手里的纸袋上,音色一沉,“你拿的是什么?”

林故若扬起手里的纸袋,莞尔一笑,“你不是糊弄学十级大师吗,你自己猜是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容磊心里陡然有轰雷炸开,他当然能猜到。

好一点儿无非是那份签下的婚前协议,坏一点儿就是离婚协议书让他马上签字离婚了。

容磊的计划原本相当周密,今天已经是周六了,周一证监会传唤容成立案调查,同时自己会携手头的大量人证、物证去公安部门举报容成故意杀人。

容磊白日里和林故若讲的以后,真的就是两天内的事情,他会解决完所有事情,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自己谎说太多,这场信任危机里,容磊连发言权都被取缔。

“我机关算尽,还是算错许多事。”容磊在林故若回家之前独酌许多杯,这样感叹道。

没想过白君安才拿驾照,更没想过林故若今天约的人其实是沈沁。

纰漏太大,不管撞不撞车,以沈沁的反侦察能力都会发现有人跟车。

幸好、幸好,差点儿没护住林故若。

深夜寂静,容磊和林故若沉默的对视,他掐灭手里的烟,灯再度灭下来,光亮全无。

林故若扬手冲着身后的开关拍去,走廊的灯亮起来,她眯着眼靠近,不咸不淡的讲,“我曾经误以为我们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会再糊弄我或者骗我了,结果你还是在妄图转变话题。可以,那签字吧阿磊。”

“我不签。”容磊抬眸,狭长的桃花眼底滚着复杂的情绪,认真重复说,“我不会签。”

林故若轻嗤,激他说,“麻烦你讲讲道理,这太荒唐了,你知道有人跟踪我,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而是选择找人暗中保护我,你赌我不会出事,这种自信怕不是再拿我的命玩?”

“我不签,我不答应离婚,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离婚的。”容磊颈线紧绷,喉结微动。

他大步凑过来,逼得林故若步步后退,最后脊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再无可退,手掌伸过来托着她的后脑防止不撞墙上。

容磊凝视林故若明艳漂亮的脸,低头虔诚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落下一吻。

这吻说不出轻重,像是种试探性的触碰,对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怕碎,又非要去碰到。

林故若不知道如果这一瞬自己用力挣扎推开容磊会是种什么走向。

她必须承认容磊是对的,这些年里她被爱意浇灌,长成这副模样,没能力拒绝得到了会快乐的光线。

“乖。”容磊温柔的哄着人,吻又再次落下来,额头、鼻尖,唇齿再到颈侧。

一呼一吸间带出的热意扑在林故若颈侧瓷白的肌肤上,容磊轻舔,把那一小块熏红发烫。

他埋头在林故若颈间,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气氛从剑.拔弩张到暧/昧旖/旎,只一吻而已。

容磊拿嘶哑磨人的声音,在幽幽讲曾经,他无意间从林故若有些许介意的事情开始说起,把她所有的芥蒂逐个击碎。

“其实你十八岁,我们初次那天,我没醉,我是装的。我故意的,我完全可以拒绝和推开你,但我就是不想,领证那天醉甜真心话大冒险说的也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很久很久,扔别人给你写的情书,为你和别人去约篮球打架……”

“我是严防死守半天,把喜欢的你人统统清理干净,上学下学、逃课竞赛,寸步不离防止有人和你表白。好不容易等到你成年,你拉着我的手往我怀里蹭,喜欢的女孩子主动了,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要有那坐怀不乱的本事,我早特么的替唐僧去西天取经了。”

清洌侵.占性十足的香水味涌入鼻腔,目之所及是容磊因发力肩胛骨在棉质布料下清晰的轮廓,唇齿间残留着容磊吻到时浓重的尼古丁气味,人被他抱拥着。

林故若的五感皆被容磊占据,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节拍乱到惊人。

三年前,在同容磊冷战时,林故若曾经和朋友这样描述她和容磊的感情:初见是误会,同校是巧合,旧知己一场,上床是他酒醉,我蓄意。没有意义,我过去的七年,完全没有意义。

这条路林故若独自走了太长时间,稍微得不到回应就会往后退几步、再多退几步,殊不知能有今日,无名指上钻戒闪耀。

不是幸运,是另个人从多年前也在朝她奔赴而来,每走一步就贴近一步,每退一步,容磊就在往前多走几步赶上来。

月要间的手臂用力收紧,仿佛怕林故若跑掉般,容磊自嘲的笑着说,“其实吧,男孩子如果喝醉,是不能做的,不过你不知道,超可爱、超好骗的,会哭腔喊哥哥和软糯糯的求人。”

林故若闭目,那时候的场景依稀尚能记得几幕,实在太清醒,清醒地在对方眸里看着自己沉沦。

半响后,她拿容磊受不住的气声讲,“好巧阿磊,其实当时我更清醒。”

容磊倏尔抬起头,错愕且震惊的看向林故若的脸,想从她的表情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怀里的小宝贝儿脸颊泛着绯红,湿漉漉的狐狸眼里眸光流转,她轻眨眼,提示道,“那天你不光没推开我的意思,你还主动抱我的呢!而且因为技术水平没有经过实验,试了两次才成功,好在天赋还不错……?不过这个事我也没资格评价好坏,我又没过对照组。”

“什么对照组,你想都不要想了!”容磊磨牙,愤愤道,“你这辈子只能有爷一个男人。”

林故若轻蹙眉,批评讲,“话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就急眼了,阿磊你是不是玩不起?”

她顿顿,又想起来点儿什么,微笑调侃说,“对了中途有给我喂巧克力奶糖哄我再来一次,原来你当时没醉啊,那这样看来,你可真是从小就特么的不是个东西啊。”

幸亏这得是私底下摊牌交得实低,否则未来十年,容磊就是圈子里最大的笑点。

他特别想去抽根烟冷静一小会儿再回来面对林故若,奈何现实不允许他静静。

林故若揪住他的衣领,低头咬在肩膀上,容磊没有挣扎,任林故若折腾,她力道不轻,在容磊左肩留下个浅淡的粉红牙印,吐槽道,“我特么就说,为什么我在你转学过来之前每周桌上都能出现几封情书,你来了以后就突然没有了,跟我俩在这儿演呢是吧?毁人姻缘,天打雷劈,不知道啊。”

容磊抵在林故若后脑的手掌揉着她的脑袋,理直气壮,“所以这不是把自己赔给你吗?说起来啊若若。”

他收声,潋滟勾人夺魄的桃花眼盯着林故若看,林故若每每想避开这炙热的目光,容磊就手动把她的脑袋正向自己。

三两次后林故若沉不住气娇嗔,“你要干嘛!有话你就讲!”

容磊低声笑,“其实你很早就喜欢我了吧,所以才会装醉对吧?”

“不然呢?”林故若仰头和他对视,反问道,“喜欢你不又不犯法,高二你打篮球给你送水的女孩子不也喜欢你?”

容磊被她怼得噎住,“那是你先给别人送水不给我,我才接过来气你的。”

林故若拿看傻子的眼神瞪着容磊,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后,猛地掐他劲瘦的月要,盈然解释,“我想掐就掐了,又如何?”

“好吧,错的是我,就算你不给我递水,我也应该守男德不接别的女孩子的水。”容磊认错。

“就是你的错嘛。”林故若超大声的嘟哝。

她敛起灿烂的笑意,认真的讲,“你还没给我解释,为什么找人跟着保护我呢。我其实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有许多猜测,串联不成线。”

只有走廊里的壁灯是亮着的,这一盏暗灯从头顶倾泻下来,照不穿谁身,更映不出谁心。

但不重要了,他们已经手持着爱意低下头和解,把数年来零零总总,难言之瘾全部拿到台面上平铺直述供对方观阅。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给我解释。”林故若上楼前想的是,随便威胁诈容磊一诈,反正又不会掉块肉,即使他什么都不说,自己也不会选择离婚这件事。

可事到临头,看见容磊为难的模样,又觉得很没有意思了。

林故若语气温柔至极,却不失郑重的讲,“不管你说不说,我都还是很爱你,你有所隐瞒我也爱你,会生气,可生气也不妨碍我爱你。”

“你知道吗若若?”容磊沉声讲,“之前应慎行和我说,林故若同我们这圈人都是不一样的,要我别再作死,如果是别人,我早八百年前被甩了。”

容磊带薄茧的指腹去碰林故若的唇角,把自己吻花了些的口红抹干净,“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觉得我哥是人生导师,我就只爱你,永远无法放弃你,自私自利也好、纠缠不休也罢,反正一辈子都不想放开。”

月光落在阳台的大理石地面上,清泠泠的像是水波荡开来。

容磊大马金刀地坐在下,林故若顺势坐在他腿上,亲昵而自然的去搂他的脖子。

夜风凉,体温热。

容磊把准备好的毛绒围巾披按在林故若肩头,用鼻尖蹭她的脸颊。

葡萄酒醒在冰桶里,从阳台眺望下去,城市的灯火像是坠落人间的星光。

容磊缓缓开腔,他给林故若讲了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故事,从自己出生之前开始讲起。

这个故事的开头在十多年前的南平豪门圈是放不上台面但私下总有人聊起的话题。

林故若这个岁数的人是没听过的,斯人已逝,旧怨如尘。

容磊过得肆意有潇洒,没有人找不自在的提到他的母亲与父亲。

由亲人口里讲出来的故事远比传闻要细腻悲怆许多。

容磊把故事分了两段来讲,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回荡萦绕,“我的母亲叫陆宴,你和她常常见面,虽然是在墓园里面……”

少女时代的陆宴被保护的很好,她在大学时代,还没脱离象牙塔之前认识了在校门口卖红薯赚学费、生活费的穷小子容成。

陆宴被教得很好,坚持不以金钱衡量个人,错信容成给她的那些山盟海誓,为此不惜与家人闹翻,哪怕放弃大额财产、登报断绝父女关系,也要坚持和容成在一起。

那从商最好的黄金时代,容成靠着陆宴的私房钱与人脉关系成功起势,接着容成乡下的老婆带着林故若和容磊初见时办葬礼的儿子打上门来。

陆宴才知道自己被骗,然这时她已为容成身怀六甲,众叛亲离。

糟糠之妻不够貌美,但足够听话,会伺候人,熟读女德,活脱脱以夫为天的典范封建余孽人物。

加上容成重男轻女的子嗣观念,迷信的认为陆宴喜欢吃酸,怀得是个女儿,不如儿子。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总是要费心哄着才行,容成权衡利弊,毅然选了发妻,一脚无情的踹开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