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一阵寻找后,终于找到了人。何尔雅正席地坐在一处延伸出外的露台,目光落在不远处,人山人海的公园与笑闹声声的湖面上。

当年她在这里做和尚时,没有不远处的公园,湖里也没有这些水上的玩乐设施,大悲寺还不收门票,也没有这么多的香客与游客,平日里安静得很。

然而现如今,一切都变得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份静谧与美好了。

低低的叹息,何尔雅收回视线,对上了林隋洲的眼。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神里似有些肯求与歉意。

“当年在国外要是直说出来,我们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分开。”

两人一个在阴暗的经卷走廊里,一个在阳光正浓的露台上。

无声僵持了好一会儿,何尔雅才淡淡嗤笑道:“怎么,我当年直说了,你厌恶女人的心病就能好吗?你走得太翻脸无情,我要是说出来,脸面会跌到地上去,反倒会把一段纯粹的友谊给毁灭了。如果爱情需要这样没尊严的讨来,也没什么意义,我有我的底线与坚持。”

闻声,林隋洲在里面静静等了一阵,也还是没等到她心软的再度转面过来。便扯松领带走出去,盘膝在她对面坐下。

“阿雅,我当年是怕坏你修行。”

☆、第八十一章

“阿雅,我当年是怕坏你修行。”

何尔雅靠在栏杆上,对他这句继续报以嗤笑:“林隋洲,你说这话就不脸红吗?坏我修行,带着我钓这下边湖里的鱼虾烤来吃,命着我去捞许愿池里的钱币,带着我出山门不远的店铺里大块吃肉,哪样不是坏我修行。还说什么规矩就是用来打破才好玩,呵……”

林隋洲抚额低叹,曾经作过的死,此刻全都反噬回来。

“……阿雅,我那时正是长身体的半大少年呢,况且身上还带伤的正需要营养摄入。寺里一天到晚三顿素,我每到半夜都饿得心慌。”

何尔雅横眉怒瞪他一眼:“呵,所以自己看不见不方便,就找个听话的小劳工帮你是吧?真不愧是商人本色,那么小就如此的心机深沉了。”

林隋洲又是低叹一声,忍不住着急的想去抓她的手:“阿雅,我没那样想。寺里的师兄们均已成年,也都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我那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意听说不久前来了个七八岁的小师弟。就托采买的师兄替我买了一堆糖回来,抓了一把装在口袋里。想去试试,嗯勾、勾搭勾搭……”

本来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寺这件事,何尔雅是真不打算心软的。可这事儿没法把错全怪到林隋洲头上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她心微敞,“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迎着他不再那么强势与胜券在握的眼神,深呼出一口气:“算了,记恨太累。人生苦短,能活得轻松一点是一点吧。那时家里出事后,从前的朋友玩伴都害怕得离我远远的。当年你把我喊过去,往我嘴巴里塞了一颗糖。这样的举动对我来说,简直是黑暗的曙光,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善意。”

“此后,全都是我主动去找的你,你的勾搭也算成功了。后来在国外那么巧合的碰上,也是我主动缠上去追的你。那本来就是我单方面强求的事,你答应试试后也实在无法回应真心也没办法。总不能不爱,还缠在一起不分手吧。”

林隋洲没有反驳,曾经心理有病作过的死,他全都认了。无言应对,他抬手扯下领带往眼上绕了圈的扎紧。

在完全的黑暗,抬手抚摸上对面人的脸颊。从发顶到额头,从眉毛到脸颊再到鼻子嘴唇。

他在一寸寸的,把面前的人与那段黑暗记忆里的小和尚或小姑娘给融为一体。

最后,林隋洲把手指停留在了她的下巴上,轻柔的摩挲:“阿雅,我并不是不爱。分手后这么多年,我就没走出来过。我一直在琢磨你送我那副简笔画上,那声谢谢的含意,看过很多的心理医生。几个月前去甸处理事务,无意的一眼看到崎岖的山道坡上有个空的啤酒瓶,那上边有你拍的广告图样。”

“当时有颗子弹从我左肩头打了个对穿,我跟没知觉一样,继续朝前走,想确认那上边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等确认是你后,又想着那上边有阿雅,我不能也无法忍受‘你’孤零零的躺在那儿的泥地上。甚至是忘了身后继续有子弹打过来,连累了那次跟过去的人有好几个受伤。他们把冒着子弹把我扑倒时,我把印有你图像的啤酒瓶抱在了怀里,反恨他们差点压碎了我怀的瓶子。”

“回国后,我把那个啤瓶酒擦干净放在了我书房的桌面。后又顺着这个啤酒厂商打听到了你的名字,甚至是控制不住犯傻气的,把他们所有因你代言而下架剩余不多的滞销啤酒,全都买回来囤在了半山宅的地下酒窖里。后来在商会上看到你,我没忍住的让王会长派人把江衡从你身边弄开,去堵了你。迫不急待的,思念如狂的压着你吻……”

因着林隋洲用领带捂住眼的看不见,何尔雅任由自己放肆的红了眼眶。

忍了片刻后,仍是泄露了些微哽的声音:“是啊,堵我却是要给我分手费,真是多么大方的前任啊。”

林隋洲在黑暗不明,敏锐地嗅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这种时刻,也只得放下骄傲与尊严的揭老底了:“阿雅,说出来不怕丢人。我唯恐你还在记恨的不会理我,因着当年分手我是过错方,我不知道该用哪种不堕了骄傲的方式去接近。实则,我或许在不由自主的想哄回你也不定。我那时仍是对婚姻孩子有阴影,但却费尽心思挑了那些昂贵的珠宝手饰,也是想弥补与道歉。并且提出那种厚颜的要求,或许是本能的想把你再次拉回身边来吧。”

正午的艳阳驱散了瑟瑟寒风,何尔雅望着栏杆边的一颗茂密大树。满树摇曳的叶片,能沐浴着阳光的,只有极少一部分,其余的尽数被罩在阴影之下。

就好比世间诸人,又有多少是可能得尝所愿又完美的活着。计较得太认真,折磨得只有自己罢了。

心底仿佛推开了扇沉年的暗窗,与林隋的这一席话,与爱情通通无关。似乎在这佛门之地,对人生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心境敞亮之余,再看下边湖的嬉笑阵阵,也不觉得吵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