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她深信,自己会为周围的人带来不幸,都是因为这张跟妈妈太过相像的脸,所以想象着总有一天能够做手术改变这个长相,心里就会觉得踏实很多。可是这仅有的一点希望,最终也必定会被绝望取代。

幸乃非常清楚,自己纠缠不休的行为已经脱离了正常范围。每天醒来,她都会为自己前一晚的愚蠢行径而懊悔,对自己说绝不再犯第二次。然而到了晚上,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公寓里的时候,又会有同样的念头萦绕心头。

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看他的样子,哪怕一眼也好。一旦开始有了这样的念头,情绪就会逐渐失控,最终又一次拿出了手机。

在此期间,敬介也写了封信过来,并且开始每月往她的账户上汇三万日元。可是,这些东西对幸乃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倒不如说看着那少得可怜的三万日元每月到账,就像要将自己托付了性命的岁月一点点抹除似的,每每都会令幸乃哭泣。

悔恨与不安,以及小小的愤怒,一直扰乱着她的心。终于有一天,敬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号码换掉了,武藏小杉的公寓也人去楼空。幸乃马上明白过来,他已经把一切都抛弃了。为了切断与自己的联系,他连自己生活的痕迹都抹掉了。

敬介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一切都已经彻底结束。想到这里时,幸乃简直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并且陷入了深深的抑郁之。

尽管如此,随着时间流逝,季节转换,幸乃也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纠结在一起的复杂感情,唯独“愤怒”的部分逐渐消失了,不知何时被“安心”取而代之。

她已经彻底被敬介抛弃,连一丁点可以凭吊的东西都没有留下。这种不得不放弃的状态,是最有效的精神安定剂。讽刺的是,自从敬介完全消失以后,她连服用的药量都变少了,眼前的雾霭也逐渐散去。确实已经没有人需要自己了,但是同时自己也就不会再给别人带来麻烦,剩下的就仅仅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离开人世而已。然而……

距今四个月前的十一月,种满银杏树的街道上开始染上一层层金色。自从敬介开始每月给她转三万日元以后,幸乃就决定无论身体多么难受,每月都要去一次银行。从打印存折明细,到在窗口确认转账账户,这套流程一如既往。

然而这一次,当她的目光落在打印好的底联上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呼吸紊乱的情况,额头不由得渗出一层油汗。

“长阳银行山站前支行at井上敬介”

接过来的这张纸上,写的并不是以往那个上银行的账户。脑海关于这一瞬间的记忆非常模糊,唯独那行记录着转账信息的字,甚至连同使用的字体,至今都清晰地印在幸乃的脑海里。

自己是如何走向车站的,又是如何顺着铁路线到达了山站,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就算去了也不一定就会见到敬介,说到底她连自己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幸乃依然在那家转了钱的站前银行附近隐藏起来,时时刻刻监视着。第二天、第三天……

在她打印转账信息的两日后,一个星期日,幸乃发现了敬介的身影。当时她全身汗毛倒竖,恨不得立即从停车场飞奔出去,然而还是拼命忍住了。因为在敬介身边,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那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推着一辆双胞胎专用的巨大婴儿车。

幸乃像被吸住了似的久久眺望着他们的身影。那真是一幅完美的“家庭画像”。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发出阵阵欢笑。一定是同卵双胞胎吧。鼻子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互相逗乐,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是幸乃从小就一直憧憬的,幸福美满的家庭情景,只不过站在正间的那个女人,与她梦的不一样。

心有个强烈的念头告诉她赶紧逃走,但幸乃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意志,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就像冥冥受到了什么指引,只有敬介一个人望向了她。这是幸乃第一次目击到血色从一个人的脸上褪去的瞬间。

幸乃暂时躲起来了一下,然而又难以抑制心的亢奋,一直追着他们,直到那家人生活的公寓外。

就在这一天,幸乃勉强维持的临界点彻底崩塌了。蒲田的小屋一切都乱了套,药量也不再受控制。只要躺在被子里眼泪就会立刻涌出来,然后就那样无法入眠地度过整个夜晚,第二天又重新徘徊在敬介的公寓周围。

幸乃也感觉到自己随时都会闯下大祸,因此非常害怕,她甚至想干脆让警察把自己抓起来。盼着警察找上门的她特意在敬介的家人面前露了一面,可是不知为何,过了段时间等到的却是“井上美香”送来的接近一百万日元。还有一封长信。

“敬启,田幸乃小姐——”信件的开头这样写道,幸乃却毫无感觉。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没有留下新伤痕的余地了。

在此期间她终于被叫到了山站附近的警察局,接受了“警告”,还被要求签署了“承诺书”一类的东西。可是,她那一片模糊的大脑根本记不住上面写了什么。为什么不逮捕我呢?带着这种漫不经心的不满,幸乃被释放了,然后没过几天她又重新开始在敬介的公寓周围徘徊。

与幸乃正面接触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敬介所住公寓的房东——草部猛。

在此之前草部已经很多次主动地跟幸乃搭过话了,只是她一直在逃避。不过在一月的寒夜,幸乃终于被抓住了。草部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感觉起来格外温暖,令幸乃无法将之挥去。

草部就像对老朋友般毫无拘束地招待幸乃进了家门,一想到敬介就住在这间公寓的二层,草部语气温柔地说出的那些话,她基本都没有听进去。

我家老太婆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我一个男人也用不到什么钱……

最近这附近也不安宁呢……

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刚教训了附近那帮臭小子一顿……

都那么晚了居然放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