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盟

骨刺 丁律律 5742 字 3个月前

当抬起来后,再低下去,就似乎不配作为一名艺术家。

她目光不曾闪躲。

眼前的景象,大概是她二十年人生中一件心心念念的大事,终于完成地,那样散发着光辉,几近神圣。

脑海不禁突然一遍遍播放,小时候和他嬉戏的画面。

她一直喜欢他的体态,从发现他可能拥有艺术家们趋之若鹜的九比一头身比后,文澜就日思夜想。

给我做模特儿好不好?

裸体的?

你不要古板。

不要学教会的迂腐,为米开朗琪罗的天顶裸体画上短裤。

裸体不仅是肉欲,而是应该引发人们对彼世思考的存在……

这些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两人聊过的天,关于艺术,关于欧洲历史,关于各自对美的判断……

儿时的亲密无间,却算不得真正的亲密无间。

此刻,霍岩站在她面前,以初生的姿态,坦然展示,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和震撼。

“需要动一动吗?”他诚恳地发问,语气听不出一丝的不自在。

文澜点点头,“走起来。我需要动态的。”

霍岩依言行事。

他在造型台上走了两圈,接着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坐回高脚凳,他有些无奈了,到底不是专业的模特儿,笑容有些微妙,“要求你提。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这么僵硬。”文澜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摄像机,将他不足,准确指出。

霍岩迎着她的目光,轻笑一声,微微颔首。

文澜在高脚凳坐下来。

室内似乎落针可闻,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大规模的画他的速写,接着,再次让站起来走一走,可以做各种姿势,甚至拿本书看。

霍岩照着做了。但是她不满意。眉心紧皱,又似乎很失望,他怎么总是让她不满意呢。

“男性的身体,在肩、背、躯干部分有更多的肌肉,我还喜欢手的表达,但是你没有生气。我不知道你想展现什么。”

“给一点时间。”他语气包容,柔和看着她,“我不是专业的。”

好像都是她的错,她的要求高,她向来对他的那种骄傲和高高在上,他通通包容的口吻。

文澜眉心再次深皱,一边抬眸望他,一边继续画着问,“难道我的目光很不专业吗?”

霍岩没答,可能是来不及。

她就迫不及待说,“难道我看你的眼神,不是和看其他模特儿一样吗?”

她又笑,“顶多你的比例比他们好很多,但其实你们都一样,肌肉、线条、男人该有的部分,都不会缺少。”

霍岩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文澜又抬起看一眼,接着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可以聊一聊。”

霍岩笑了一声。

她一边飞快地动着笔,一边气定神闲,“我觉得你体态真的完美,可以自信一点。”

“多来几趟,可能会自信。”霍岩这回笑意有点自嘲状态。

文澜点点头,表示包容,“我曾有个学弟,一开始和你一样,放不开,但是后来变了。”

“怎么转变?”这话题,他似乎感兴趣,轻笑一声问。

文澜微微拧眉,笔尖在修饰着他的大腿,他这两条腿让她想到《观景楼的躯干像》,浓浓的雄性魅力,“他很羞涩,为了让他自然,我说了很多好话,他后来放松了我却不敢要他了。”

“怎么?”霍岩两手搭在大腿上,像来时刚坐下来的动作,只不过这会儿不着一物。他眼神开始幽暗,笑容不变。

“可能让他误会了,以为我对他有意,开始变得黏黏糊糊。”

“……嗯?”霍岩惊讶,剑眉微微一挑,很自然而然的反应。

文澜停笔,转了下腕说,“就是,爱上我了。”

“……爱上你?”

“对。”文澜笑,再次动笔,“你应该知道,艺术家和模特儿之间的风流韵事,许多艺术家著名作品内的模特,几乎都是他们的情人。”

“拉斐尔。”他吐出一位大师的名字。

“对。”文澜继续笑,“不止他一个。”

“你后来拒绝他了?”霍岩看着她皎白的侧脸,问。

文澜微微皱眉,“算是吧。”

“算是?”他一笑,有点疑惑她的口吻。

文澜解释,“我感到抱歉,因为想要塑他,对他过于亲密,而只有我对他亲密时,他才会发自内心的热情展示身体,我很需要这点,明知道不能太过那样,我却不由自主的做了。”

她忽然笔直望向他的眼睛,认真问,“这很自私吧?”

霍岩停顿了一些时间,才说,“你是创作本能,不带有功利色彩,但抽身后会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故意,没必要。”

“你说没必要?”文澜疑惑,“可我差点收不住,对他更多的表达情意,然后让他彻底放开。”

“艺术家多数如此。”霍岩微微提着唇角,评了这一句。接着目光回避,不再看她。

文澜独自注视了他一会儿,接着发现日光下,他坐着的姿态已经不能够再满足她。

她放下笔,走过来。

那脚步声,似乎在室内无限放大。

这一刻,她是自我且专注的。有一瞬间,近乎无情。

“你现在的表情很生动,我很需要,拜托不要让这种状态离去,试着起来走一走吧。”她对他说。

霍岩点了点头,起身,在她面前转了半圈。

此时,她的手已经落在他腹肌上,“我要是夸你,你可能会骄傲。”

“那还是夸一夸。”他用近乎孩童似的口吻,幽默又不失风度的回复。

文澜闭起眼睛,全凭本能般的在他胸口靠了靠,她突然的贴近,让他这部分肌肉骤然地紧缩起来,那是一种弹跳般的力量,简直让她热血沸腾,文澜笑了,同时抬起手掌触摸更多的地方……

雕塑是门触摸的艺术,掌心可以真切感受肌理甚至热血的流动。

无法形容掌下此刻的触感,但她面色绯红,眼神像是一种狂热。接着,她让他不断地来回走动,在各种光线下,并夸他头骨漂亮,手指也似米开朗琪罗《创世纪》里的亚当之手。

她还让他坐下,在造型台边缘,两脚踩在地面,然后将一只手肘抵去另一条腿的膝盖,这种让腰部扭曲的姿态,让霍岩微微痛苦。

他表情无法云淡风轻,而是藏而不露地,眼睑下垂,只有当文澜半跪地面,从下方观察他垂着的脸时,才能看到他一双眸内锐利的锋芒。

他在压抑什么,而雕塑家需要的就是这股压抑,藏而不露,但她可以在某一角度,让观看者恍然大悟被塑者的眼神。

结束时,两人已经饥肠辘辘。

一整天没有吃饭。

霍岩来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她像疯了一样创作,而在她眼中那却是一堆废纸,她始终不满意,甚至有时候生气。

“创作未完成前,没有一刻是满意的。”霍岩穿上衣服,在她面前戴着手表,静静劝她。

他似乎精疲力竭,但眼神很关怀,“先注意自己身体。”

“是吗。”文澜几乎滴水未进,唇部干燥,皎白的脸色变成苍白,但这样的她多了一份不可亲近的破碎感,她手慢慢在草图上移动着,接着又丢掉笔。

转了个身,伸手一拉旁边的转台。

转台上摆着一尊体积等同真人的半身像,湿湿的黏土塑造起来的一个人。

这个人有宽阔又肌肉起伏的背脊,窄腰有力,胸口部分全是雕塑刀踏过的痕迹,像真的有血液在这堆黏土里流动。

只是这个人没有很明显的面部表情。

她旁边还堆着一些分散的形体,比如手部、肩部、头部,像被大卸八块的、分散的玩具。

事实上,要塑一个人物,每个部分都是分开来创作的,不可能依照他的等身一气呵成的创作。

“你应该要继续来。”文澜在作品大腿内侧飞快地挪动雕塑刀,她刚才用手掌感受过他的每一寸肌肤,那么作品,也该如实展现,她将他腿部的肌肉形态雕塑出来。

几乎沉迷,碎发也遮住大部分脸庞,她没空去收拾,而脸部明显可见的泥迹,是之前抬手收拾的错误结果。

她工作起来,全神投入,如痴如狂。

“后面没时间了。”他在她身后回复说,“有机会再约。”

文澜没吱声,但雕塑刀的动作慢了,精心而细致地去了他隐秘至极的部位……

“文文,”他似乎正面对着她的背影,哑声,“今天有点失态,别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脱光给艺术家做模特,面对挑剔而专注的目光,是男人都会控制不住。

他当然有无法掩藏的失态场面。

在进行中时,她好像安慰了他一下,霍岩当时用笑尴尬地掩饰过去,但他态度不无自在,好像是人本能所至,他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所以,不愧是他啊,哪怕第一次当模特儿,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任凭她摆布,还能游刃有余和她聊天。只在现在这一刻结尾时,他似乎要离开,才对她打一声招呼罢了。

文澜忽然一刀将他“那里”切断,但是霍岩没有看到,她迅速转了台子,改去刻画他的肩胛骨。

她回了一声,“看惯了。”

声音冷淡到近乎冷漠,冰冷而又刻板,如同对待普通人一般。

说完,转眸,客气般地看他眼睛。

她这一刻看到霍岩的神情似乎停顿在那里,在一个微讶后又不可思议般的困惑笑意里,如果那还能算得上笑意的话。

“辛苦。”她又添一声。

霍岩还是那副表情,只不过在短短的一瞬后,转头,没有再瞥室内一眼、没有再关注她一下地,头也不回走出工作室。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到了深夜十点,多么可怕,她工作时能废寝忘食,霍岩陪她饿了一天,中途只给他喝了一点水,他甚至连厕所都不敢多去。